贝儿舔着盘子,看博格在窗边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它突然又焦躁起来, 起身围着博格转, 不断蹭着博格的腿, 想要拉博格去哪里。
“早博格。”格雷从他的房间出来。这些水边小屋早已没人住,但是稍加收拾一下就是不错的落脚地。
矮人对清晨的阳光呼喊一声,伸展开手臂,就看见博格从屋内出来,翻身上了马。
“不管你去哪儿,戴传声。”格雷指了指耳朵, “比较安全。”
“嗯。”博格调转马头,“稍后就回。”
贝儿穿梭林间的阳光,在马前带路,飞得不紧不慢。马急蹄踏过小道,穿过才抽新芽的树林,踩着晨雾奔至很久前的小镇。镇子已经荒废,他们离开时已经没有人,现在在废墟之上新生了层绒草。博格下马,翻过破栅栏,看贝儿嗅着味道前进。
贝儿垂着耳朵爬过草地,被失修的水泊浸湿了爪子。可是它仍然在嗅着地面,终于在水中扒着泥沙,短小的尾巴对博格使劲晃了起来。
“爸爸!”声音环绕在耳边,“爸爸!”
博格趟进水中,却只能看见泥沙被贝儿刨得乱七八糟。他俯下身,贝儿用耳朵拍甩在他胳臂,催促他伸手。
这底下有什么?
博格垂下手,插进了泥沙中。初春的水冷冽,松软的泥沙浸泡在指间,让博格轻易深入。
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是普通的沙——
一股骇人的吸力猛然下拽,博格感觉到指尖传来被烫伤的触感,底下有什么温度滚烫的东西正在将他往下扯。水花迸溅,博格撑着身体,却无法抵挡这吸力的持续,他被拽进水中,泥沙像是进食的嘴巴,将博格瞬间就囫囵吞了下去。
贝儿对消失的爸爸并不紧张,它在水中舔舐着爪,任凭蝴蝶落在它鼻尖。
眼前陡然陷入黑暗,可是意识非常清醒,博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包裹起来,厚重的泥沙和冷水紧密地贴上来,口鼻无法正常呼吸。但很快烫意从背后贴来,继而周围都变得一片滚烫,仿佛将他投入了岩浆,整个身躯都被湿黏的温度紧紧困住。
无法呼吸。
灼烫……
皮肤似乎在滚烫中发出了焦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博格在疼痛中探手抓向前方,可是只能触及到更加黏稠的东西,整个人都要被生生烫熟了!皮肤和骨头统统在这恐怖的温度下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博格喉中被挤压出模糊的声音。
博格的身体逐渐被裹完全,他看不见,他现在就像是琥珀中的蝉,在黑暗中发着橘红色的芒,然后沉向更深处。
手指正在熔化,根本触摸不到脑海中那双愈渐消失的绿眼睛。
梵妮小口咬着肉干,洋葱球正在发出杂乱的声音,她调整着,终于收到了肖恩的录音。
“术士已经到了冰湖城,他们带来了夏戈。你们得想办法拦住夏戈,让博格立刻与我见面!我们不能再推迟了,必须马上带走心脏,不想让加尔被做成傀儡就快一点来。我会正面对上教皇,博格去拿心脏,砍掉教皇的手臂就能够打开封印。没时间再犹豫,立刻在寂静冰脉汇合……”
“来了。”梵妮立刻站起身,两口塞掉肉干,将地图抖平再卷起来,她冲窗外喊,“格雷!行动!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得去冰湖城,靠你的墙挡住夏戈。博格要马上去冰脉……博格在哪儿?”
“他早上就出去遛马了。”格雷从沉迷的图纸上抬起头,“用传声叫他,他走时我看见他戴了。”
梵妮打开传声,但是呼喊无用,没有人回应。格雷惊恐地推开门,“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梵妮咬紧牙,砸了下桌面。
“糟糕了……”
现在靠洋葱球联系肖恩已经来不及了。
伊诺翱翔在天空,龙冲向冰脉。肖恩戴上了头盔,在扣上面罩前用洋葱球给海洛伊丝留言。
“我得暂时离开几天,只是生意上的问题,别担心,海洛伊丝。”他顿了片刻,低声说,“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但我很快就会回去。在此之前请你务必提防术士和伦道夫……我爱你,为我的女神献上虔诚的吻。”
伊诺已经飞越巨墙,连绵的冰雪之地就在远处。肖恩扣好面罩,当他的面容被面罩遮挡,气势随之一变,所有温柔都会一扫而空。凝视北端在他腰侧严阵以待,肖恩这一次甚至没有多做干扰,当窥世之眼发出示警的那一刻,龙焰喷涌过雪地,神殿的玻璃从头一路“嘭”声崩碎到教皇头顶。
上一次才修好的殿顶这一次直接被伊诺降落的重量压到断塌,星阵在龙爪下被撕裂报废,溅飞的碎块砸入雪中,伊诺冲教皇放声嘶吼。火光熊熊燃起在这里,教皇的白袍被惊起的风刮动,他仍然坐在位置上,与肖恩对视。
“下午好,骑士。”教皇的神石权杖虚点在脚边,隔空顿显紫色的星阵,在复杂的交错之下,加尔的身躯完整地露出,躺在水晶长棺中。他撑着脸对肖恩微笑,“慰问你的艰辛,我恩准你与你的王会面。看见他开心吗?”
肖恩的拇指推出了剑柄。
下一刻,凝视北端的令人颤栗的气息笼罩周遭。肖恩已经到了教皇咫尺,剑锋猛砸在教皇眼前。星阵霎时亮起,在剑锋下隔出钢铁一般的防御。
“我曾听在神阶之下听过真神的耳语。”教皇看着肖恩,“真神说北端的深渊之中孕育出了恶魔,真是邪恶又肮脏的物种。他们诞生于深渊的‘吞噬’之旁,相互撕咬是唯一的生路。真是太奇怪了,肖恩,你活着走了出来,却没有吃掉这只魔王。他生着丑陋的犄角和双翼,如同那些类兽人一般弱小,你带着他,像是对待亲生兄弟。”
肖恩在他的话语中长剑反握,横撞在教皇脖颈,被星阵抵挡,可肖恩就在这一刻将教皇抵撞在座背。恶魔绿色的眼睛幽深,他的剑刃在星阵上划出了破裂的口,甚至压到了教皇的皮肤。
“不要窥探我们的过往。”肖恩冷声警告道。
“因为它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教皇温文尔雅地接下去,“我一直好奇这个问题,可是真神也无法回答。直到他虚弱之时,我询问诸神黄昏的真相,他告诉我,危险正生长在深渊。‘吞噬’是如此完美的能力,它是个好母亲,它依靠智树根植大地,利用森林遍及世界,它夺走了诸神的生命,用来维持它违背世界而诞生的儿子的生命。”他对肖恩低语,“你这个可怜的家伙,你为守卫它真正的儿子而生,它让你变得强大,将你完全塑造成‘骑士’和‘兄长’的模样,你在深渊中保护那只怪物,让他不断长大,变成了魔王。你们都属于‘吞噬’,你们妄图吃掉整个世界……而我,就是救世主。”他扶稳神石冠,如同聊天气一般地说,“夏戈挖掉了他的心脏,这让他被折断了成长,就像小幼苗一般的萎缩。怎么样,那是我赐予夏戈的忠告,效果不错,世界迎来了更久的安稳,多么伟大……你不觉得吗?我可是在救赎你。”
肖恩的面容狰狞,他卡住了教皇的脖颈,“你给了夏戈忠告……你让他挖出了魔王的心脏!你用什么欺骗了他,你这隐藏在黑暗中的奸诈之徒!不能饶恕……”
“我告诉了他真神预言,世界有一天会沉入黑暗,那是因为魔王的贪婪欲望,只有挖掉魔王的心脏,砍掉魔王的双翼,夺走魔王的双眼,拿走魔王的犄角,才能让吞噬不再继续生长。杀掉魔王,就能拯救世界。”教皇在肖恩收紧手指时说,“这是真话,不是吗?吞噬是魔王的母亲,它就藏在他的身体里,所以魔王的心脏永生不亡。”
“谎言……”肖恩提起了教皇,恶魔的愤怒正在蔓延,“诸神黄昏是命运的不可抗拒,那与深渊毫无关系!你利用了夏戈的骑士誓言,让他挖出了朋友的心脏。你欺骗了老国王,将心脏私藏在身边。你甚至蒙蔽了安克烈,趁他虚弱之时抢走了他的神格!你虔诚的皮囊下尽是可怖之物!你早已不再是人。”
“因为我是如今唯一的真神。”教皇抬手抵开肖恩的手,空气都仿佛收紧加重,肖恩被背后突袭而来的力道砸入地面,撞向星阵。冰脉开始沸腾,冰霜开始消融,教皇抬起权杖,窥世之眼焚烧成火种,凝聚成一只眼立在他的身后。
“这个世界终将被统治,既然命运可以青睐一只邪恶生物,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扭转向我。我在神阶之下侍奉了数百年,我是距离真神最近的人。诸神黄昏不可抵挡,那么来吧,就让我接替神的权杖。”崩塌的冰脉震动着,教皇睥睨下方的肖恩,“而我做得不错。你该醒醒了,肖恩,你的守卫早已消亡,魔王早就死去,他离开心脏根本无法存活,你只是被智树和蛇人创造的陌生灵魂欺骗,那是个冒牌货。还记得它的模样吗?”
虚空之口张开在半空,但肖恩很快察觉不是,那不是虚空之口。黑暗正在狼吞虎咽,那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吞噬’。
魔王诞生于吞噬中,吞噬也孕育在魔王心脏里。恶魔被创造在吞噬之旁,深渊成为魔王的摇篮,肖恩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是为守卫而生,他是吞噬赐予魔王的骑士。心脏被拿走,魔王就已经死亡……
“我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为他而生。”铠甲铿锵,肖恩的长剑让星阵碎开,他已经暴起,剑将石座击碎,教皇背后的眼睛都在锋芒之下微闭起来。肖恩将教皇撞向半空,剑刃不断激砸在教皇防御的星阵,紫色的光芒在空中迅速明灭。恶魔的力量让教皇的权杖抖动,他沉声道,“我看着他从幼崽长大,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是谁——死亡带不走我的王,加尔就是加尔,魔王永远是魔王!”
“叮”的一声。
从权杖与剑锋的碰撞处开始,爆开剧烈的风。殿堂在脚下坍塌,伊诺的龙焰高昂汹涌,就连冰湖都在这一声中泛起巨浪,天空中的阴云被横扫一空。
魔王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跳动。
藤蔓倏地从地下蹦出,抽缠在布满星阵的水晶棺,将它整个翻了过去。
“是加尔!”格雷一手触地,高墙拔地而起,嘭嘭嘭地列成环绕,将崩雪阻挡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