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湿闷，走一段就要调匀呼吸。
森林像是没有尽头，因为看不到天光，白天黑夜甚至都没有分别，有时路边会出现一丛丛闪烁着荧光的地衣跟蘑菇，有的是淡黄色，有的偏蓝绿，忽远忽近地像是幽冥世界的鬼火。
走得时间久了，在森林里又分不清方向，几乎要被这种千篇一律的光点逼疯，怀疑身处幻境之中。
简华的眼神刚刚变得茫然，没几秒又清醒过来。
比起噩梦里的虚无，这里算不得什么。
简华开始留意李斐的神情，每当李斐出现迟疑恍惚的模样时，就把人唤醒。
这些发光的东西可能释放了制造幻觉的气体，很容易让人出现认知偏差，有次李斐直直地对着水潭走过去了，还好简华发现及时。
这一路很不容易，连简华也不小心撞青了额头。
幻象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李斐看到了自己死去后，简华离开墓地，大雨浇湿了他的头发跟衣服，如此狼狈的模样，简华却没有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一股死水般的孤寂。
那双仰望着天空的眼睛，了无生趣。
他走在路边，眼神偶尔会偏到路中央，看起来很想迈过栏杆的样子。
城市不复繁华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是废墟，汽车也破破烂烂，一些无家可归的人颤抖着缩在桥墩旁边。
街头有两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争抢着一小袋食物，他们手持利器，尖刀上血迹斑斑，简华的眼睛直直盯那把刀，那两个男人有所察觉，转过头来对着简华大声怒骂。
简华缓缓地转过头，像是用了很大力气。
他孤独的走在路上，没有路灯，没有平整的道路，前方没有任何光亮……
“李斐！”
鼻尖萦绕着带着腥味的风，李斐猛地从幻象里清醒。
是的，幻象。李斐很确定，当他清醒后再回忆时发现除了简华外，其他场景都十分可笑，墓地是他祖父母的那个墓地，那是一片山林，早就没有空余了。简华怎么也不可能离开墓地后转眼就来到了城市废墟里。
马路上破烂的车辆，有几辆是圈内明星的，还有一辆星天娱乐CEO梁君的，总而言之都是他比较熟悉的车。
那两个为了食物持刀斗殴的人，一个长着霍韦的脸，一个是陆肈……
这当然不可能！幻象始终是幻象，就跟做梦一样，人会下意识的把熟悉的场景填充到梦境的细节部分，身处其中时不会产生半点怀疑，脱离梦境后才能发现蹊跷。
幻象里的简华很不正常，这是李斐“知道”原著剧情后，隐藏在心底的一件事：穿书者提到，有种说法认为吞噬者有抑郁症。
穿书者带来的消息形形色色，有些猜测非常离谱，比如约翰逊跟李斐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什么的，抑郁症的说法不是主流，很多人相信简华有精神上面的疾病，但不觉得是抑郁症。
因为抑郁症患者通常只会伤害自己，哪有什么控制世界毁灭一切的念头。
李斐看到之后，非常在意。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
在幻象之中，简华的表现有抑郁症的影子，对能够自杀的事物非常敏感，需要极力对抗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念头，才能把纷乱的念头压下去。
“李斐。”
“我没事……”
李斐握住情人的手，定了定神。
“你看到了什么？”简华隐隐有些预感。
“一些害怕的东西，想要遗忘的事情……”李斐下意识地选择了谎言，他不想跟简华谈论“原著的未来”，之前那些零零散散出现的幻象内容，正好可以用来搪塞。
“我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完全模糊的记忆。”
简华很快想到李斐说过的事。
李斐有父母跟没有是一个样，那对夫妻离婚后都没有回到故乡，直接将孩子丢给上一辈抚养，不闻不问地过了二十多年。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年轻叛逆，什么荒唐做什么，根本没有想过结婚。当然，也没有爱，就是年轻人那种硬要跟父母拧着来的脾气。离家出走，酗酒抽烟，跟社会上的人瞎混……”
李斐笑了笑，自嘲：“那是早年，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坏也有限度。他们没染上毒瘾，也没得病。”
简华见他说得轻松，也就当做路程中的聊天了。
“他们长得大概不错。”
“……你说对了。”
人品再差，行为荒唐，但在外貌上，那对男女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据说，我又选着他们的优点长了。”李斐半开玩笑地说。
简华打量他一眼：“嗯，我看出来了。”
“如果你现在看到他们，就不会那样想了。”
李斐的父亲人到中年，失业在家，头发掉了好几把，深黑的眼圈眼袋，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啤酒肚……哪怕他宣称自己年轻时是个帅哥，拿出照片作证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女人生活不如意，就老得更快了，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皮肤被廉价化妆品毁得厉害。加上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张嘴又是尖酸刻薄话，人人看了都要绕路走。
相由心生还是有道理的。
“说起来，我大概是个……私生子？”
简华有些吃惊地看李斐。
“因为他们没到法定结婚年纪，一不小心怀孕，两方家庭逼着他们结婚，想让他们收收心不要胡闹，成家立业嘛。”李斐眼中有讥讽神色，“以为他们成了家就会立刻明白事理了，反正小地方摆酒就算结婚，那时找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也不难。我还没有出生，父亲失踪半年不回家，出生后三个月，母亲去其他城市打工，几年后就在那边结婚了。”
最初那两个人还隔三差五回来找自己父母要钱，等到孩子快要上学的时候，索性连家也不回了，断了各种联系，不肯出一分钱。
“大概在外面跌够了跟头，终于会做人了，重新组建家庭，踏踏实实地开始生活。”
早年的荒唐经历，当然是绝口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