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多长时间?一片焦土就要恢复生机。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那日张宾来投时,段钦也是坐在房中,听他讲完了所有。在那一刻,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谋主的身份。是啊,一步步从小小高都走了出来,他跟随主公去过潞城,又从上党来到了晋阳,每一步都艰难万分。然而他竟然从未想过,主公可以取司马氏而代之!
为何不能呢?司马氏夺走曹魏正朔,至今只有区区五十载。而魏文帝谋夺汉家江山,一统北地,也不过是八十年前的事情。
天下真的定了吗?其实并没有。相反,因为这两朝相继阴谋篡位,致使纷争不休,逆臣横行。就算洛阳城中换了天子,又能如何?
司马氏不配掌这个天下!而纵观刘渊、司马颖、乃至雄踞幽州的王浚,兴兵造反的王弥,所有这些为权势汲汲之人,能有一个比得上他家主公吗?
唯有主公,才能真正定这河山!而他竟然看不透这点,还要旁人来点穿!
在那一刻,段钦就明白,自己的才能怕是远逊张宾。可是这一认知,未曾让他失落,反倒使他充满了斗志。汉初三杰中,萧何不也远逊张良、韩信吗?然而没了萧何,便没有那取之不尽的粮草,没有国富民安的后方。他是没子房之才,但是做个能够安定后方的大管事,却并非不可。
当想明白这一点后,段钦便觉眼前换了个天地。而且除了手头这些事务之外,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帮主公分辨手下之人。何人可以共谋大业,又有何人会倒向司马一族。他也会替主公一一分辨,确保人心所向。
有了如此目标,眼前这些琐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仔仔细细吩咐完毕后,段钦再次翻开案牍,提笔批阅起来。
第226章 死耗
马蹄声由远及近, 飞驰到了营帐旁。奕延翻身下马, 把缰绳甩给亲兵, 自己挑帘走进了大帐。就见帐中,几人正围在简易沙盘前,细细调整、研究地形。听到脚步声, 张宾抬头道:“奕将军回来了?白部鲜卑那边情况如何了?”
奕延大步上前,用手中马鞭在沙盘上画了一道:“敌军前锋已经绕过了滹沱河,正向我军逼近。最迟明日就能抵达。加上后军,应该不下五千人。”
“五千轻骑,能拦得住吗?”张宾问道。
“嗯。”奕延点了点头, 并未多言。
这次他们一共带了一千骑兵, 三千步卒。用这个对抗五千鲜卑骑兵, 可是极难做到的事情。然而见奕延点头,张宾心底就是一松。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 但是他十分清楚面前这位将军的行兵手段。只要他说能, 就必定能够做到。
“白部鲜卑可战之兵不会过万, 之前已经在晋阳城下折了两千, 这次来的应该就是其主力,后方必然空虚。只要拓跋郁律率部赶往白部老营,定能一举溃敌!”
白部鲜卑是马上部族,一旦遇到危险,极有可能举族避难。然而不论是并州还是拓跋部,都无力面对拉长战线的后果,只能速战速决。因此在同奕延商议之后,张宾提出了这样的作战方略。由并州兵在前方做诱饵,牵制敌人主力,拓跋郁律则率兵突袭后方,彻底剿灭这帮叛逆。如此一来,威胁并州腹地的力量就会被一扫而空,圆满完成此次任务。
不过这样的安排,必然会使正面诱敌的并州兵承受绝大压力。万一他们溃败,敌军回援,拓跋部就要面对前后夹击。最终还是奕延出面,才打消了拓跋郁律的顾虑。现在敌人已经发兵,是胜是负,只看明日一战了!
“参军明日便待在营中,照看后路吧。”像是看出了张宾内心的紧张,奕延淡淡道。
张宾一哂。说实在的,他最擅长的还是谋略,并未真正上过战场。这话明面上是让他照看后路,实际则是把他支开,以免碍手碍脚。
不过对于这样的心思,他倒是没有分毫芥蒂,点头应道:“后军自有我在,还望将军得胜而归!”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兵士驶出了大营。这队人马净是步卒,行军并不很快,阵型倒是相当密集,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堡一样,缓缓在旷野上前进。只走了不出十里,斥候就带来了消息,敌人正在前方不到三里的地方。
三里,对于骑兵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须臾既至。这简直是个标准的遭遇战。像是被这噩耗惊呆了,那队晋军仓促转进到了旁边的土丘之上,还未来得及扎营,就见铺天盖地的骑兵从远处奔袭而来。
鲜卑斥候向来机警,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伙敌人?在探明对方没有后军,也没伏兵之后,首领立刻率兵突进。五千轻骑跑起来,简直如同奔腾的浊浪,只是气势便让人胆寒。一个小小土丘,连营都未来得及扎下,如何抵挡鲜卑铁骑?纵马冲上去就行了!
素和卫骑在马上,看着那举起长槍,在盾牌后瑟瑟发抖的敌兵,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这群并州兵简直蠢的可以,土丘虽占据高地,但是四面都是荒野,哪能只防着正前方?
根本不用自己指挥,冲在前面的先锋已经绕过土丘正面,从两侧向上冲去。四面受敌,只是一冲,就足以让对方兵溃!
然而那一匹匹健马只冲了两步,突然像是发疯一样,又跳又叫,就连最老练的骑士无法控制,栽下马去。
“停!快停下,有铁蒺藜!”
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叫喊,提醒后面的人防备。原来除了正面,土丘四周都密密麻麻撒上了陷马用的铁蒺藜,狂奔之下,马蹄受伤,如何能不发狂?
素和卫暗道不好,然而还未等他下令,土丘之上,箭雨如蝗!
弓手向来是军中精锐,也就鲜卑乌桓这样的游牧之族能够人人习弓,精善骑射。放在晋军,乃至匈奴军中,都不会有太大比例的弓手。然而今日,这小小土丘之上,竟然射出了如此密集的箭矢,简直像是人人都佩弓一般!
猝不及防,冲在前面的先锋被射了个人仰马翻。这土丘地势只是高了那么几丈,就足以让晋军在射程上占尽优势!
“后撤!快撤!”素和卫怒吼了起来!之前援助刘虎,他们已经折损了两千战士,若是自己手头这些兵马尽数损掉,部族就无力在草原立足了!
都是老练的战士,鲜卑兵马的攻势立刻缓了下来。那些分散到四周的游骑再次聚拢在了素和卫身旁,组成阵型。
眯起眼看着面着这刺猬一样的土丘,素和卫啐了一声:“从正面攻!”
既然敌军留出了防守的通道,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面突进。就算是陷阱又如何,这伙晋军不过两千多人,他们足有倍数骑兵,光靠人数,压也给压死了!
立刻有心腹领命,率兵冲了上去。通道狭窄,最多也不过容三四百骑突进,这伙强悍无比的蛮兵个个举起马盾,顶着泼洒的箭雨冲了上去。
居高临下,箭足能射出三百余步。然而区区三百步,纵马也不过几个呼吸。不断有惨呼和马嘶传来,然而这短短距离,仍旧被马蹄踏过。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眼看冲在最前的骑兵就要撞进那脆弱的军阵。突然,山丘上的军阵一晃,百来杆长槍刺了出来!
那可不是一般兵士用的长矛,而是真正的马槍,两丈有余,槍头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就这么戳向了面前的骑兵。这可不是区区马盾能够防御的东西,那些好不容易冲过了死亡地带的骑兵,直直撞上槍林,再次人仰马翻!
“跟上!冲垮他们!”素和卫脸色都变了,大声怒吼道。
马槍能抵挡多少人?反正已经短兵相接了,何不用兵力优势挤垮他们?然而未曾想到的是,槍林并未动摇,箭雨又再次袭来!山丘之上的兵士,分作了前后两阵,前阵厮杀,后阵放箭,分毫未被这凶猛攻势吓退。
只是一试,素和卫便知此法不行,立刻召回了人马。然而又有三百多人,亡命于土丘之上。
这还不算完,见他们收兵,土丘上那些晋军竟然分出几支小队,拖过死去的马尸人尸,叠在了阵前。冰冷的血肉,构成了一道拒马防线,再想攻来,先要跨过这些尸首才行。
看着土丘上有条不紊的动作,素和卫这样经过无数阵仗的勇士,也觉得背后发寒。他面对的真是晋军吗?还是数百年前,可能压制鼎盛时期的匈奴,让六畜不蕃息,妇人无颜色的大汉强军?
“首领!怎么办?!”胆寒的,又何止素和卫一人,他身旁亲信焦急问道。
“继续冲!耗光他们的箭矢!”这情形和当初名将李陵投匈奴之役何其相似。然而就算没有读过史书,素和卫也选择了最恰当的做法。
这伙晋军没有后援,他们所带的箭矢数量终归有个限度。等他们射光了手中之箭,就会像剥掉了尖刺的刺猬一样,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面对试探性的攻势,这伙晋军也无法放松警惕,一旦失了防备,诱敌的骑兵马上能转为进攻的先锋。若是不想死,就只能严阵以待!
他们是想耗时间吗?那就陪他们耗!素和卫狠狠抓住了手中马鞭。这次,他一定要彻底消灭这群晋军,为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然而这想是这么想,真打起来,仍旧比素和卫预料的要艰难太多。那伙晋军似乎每人都背了双倍的箭壶,就这样和他耗了起来。诱敌也是需要马力体力的,从天明打到了天黑,晚上又数次袭营,直到第二日午后,对方的箭阵也没有耗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