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是自己亲手带着,他总担心这两个弟子哪一天因故分了心,又要被魔物占据肉身,是以隔几天就要去看一眼。那两名弟子也是住在栖逸峰,离着小楼并不算远,他动念便可至,遇到他们修行有困难时,甚至一天就要去探几次。
湛墨固然是觉着那两人与自己抢师父,成日板着张脸,就连玄阙老祖也笑话了他几回:“别人收徒弟都是弟子求见师父,哪有你这样颠倒赶着去看弟子的?”
乐令也颇无奈:“这小楼是师尊给我的,总不能叫别人踏足;我那洞府里又住了个正道修士,哪怕大师兄看在师尊面子上不管,落到外人眼里,也是我破坏幽藏门规啊。”
玄阙老祖朗声长笑,将他揽到怀里狠狠亲吻了一阵:“傻孩子,这小楼已赐予你了,你想叫谁进来就叫谁进来,不必在意师尊。你平常见那两个弟子也花不了多少工夫,我在楼上替你指点湛墨不就行了?”
他虽然不在意,乐令暗里倒颇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感觉,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叫人踏进这小楼。不管玄阙老祖如何劝,他还是坚持以师父之尊亲自上门教导弟子。
不想那两个弟子都不在洞府,洞门也都锁得严谨,不知是出门去弄法器还是灵兽了。乐令想到自己这些年关心他们太少,干脆这一趟就管到底,乘云飞往隔壁六仪峰指玄殿,叫了卢江出来,问他栖逸峰上那两个弟子在外头时是什么样的,与同门师兄弟来往时有没有问题。
比如说,有没有人看上他们的皮囊和修为,想吸了他们一身精元。
卢江连连保证,自从乐令诛戳秦休的那场法会谢幕,满山弟子都知道了他元苍真人的名头,绝不敢对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下手。他那两个弟子王师道和潘子真所享的物资极丰富,从未受过一丝委屈。
他们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卢江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每回见他时脸色都不大好看,态度也恭顺得异乎寻常。乐令看他紧张至此,就含笑拍了拍他,随手塞过了一面绘着真种文字的小旗:“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必总放在心上。这枚云界幡是我旧日炼制的,既能飞行也能防御,算做是给你压惊的。”
卢江的惊当真压了下去,两眼发光地摸着那小旗,恨不能也投到乐令门下做弟子。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忽然从两人身后的林荫中响起,声音被故意压低,却压在他们这些元神真人恰好可听到的范围:“不过元神初关的修为,比弟子辈还不如。不过是仗着前世的身份才能有落足之地,还在这里装什么前辈。”
卢江脸色一凛,目光中却带着微微的恐惧和嫉恨。乐令顺着那声音看去,却是一名脸色苍白俊美,身周萦绕着淡淡血腥气的年轻修士,分花拂柳地向他们走来。这修士修为比他还高些,看不出是元神中关还是上关。
乐令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不记得这么个人,便侧了侧头问卢江:“这是谁的弟子?”
卢江眼中的复杂情续已被掩饰起来,垂下头规规矩矩地答道:“这位是刘承祯刘师弟。他是师叔被……离开幽藏之后才入门的,不是真传弟子,但修行速度奇快,如今已是元神上关的修为了。”
原来不是亲传,难怪他开法会时都不曾出现。
不过这样好的资质,就是昆诸和罗琛看不上,旁人怎么也看不上?乐令瞟了卢江一眼,刘承祯自己就先一步冷冷答道:“卢师兄身边这位,就是乐令乐师叔吧?我在外头游历时常常听到乐师叔的大名,是我幽藏宗第一个扬名黄曾州之人呢。”
以乐令未公开的太上掌门身份,就是昆诸也不敢当面提他被杀之事。当日满门齐出,特地请了西荒各路魔修,为的就是洗刷他的名声,叫人知道他在幽藏宗的地位仍不弱于前生。这个刘承祯自视高过了头,也没有个眉眼高低,难怪他那些同辈师兄弟们都看不上此人。
乐令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叫了卢江一声:“把他给我杀了。”
幽藏宗比起罗浮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切都以修为为尊,不必为了些规条压抑自己的本性。既然这小子仗着修为高些就要自寻死路,那他做师叔的自然要有师叔的风范,好好成全他。
卢江犹犹豫豫地站在他身后,暗里传声:“他是元神上关修为,是本门阳神以下第一人,师叔不如还是将此事禀告掌门……”
血魔功法特异,若以有心算无心,就是比他高一阶的修士也能杀了。而两个修血魔功之人撞在一起,拼的就是修为法力,不是你吸了我的精血,就是我占了你的肉身。卢江深知自家修为不如人,乐令又是元神初关,恐怕两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刘承祯的对手。
他畏缩不前,刘承祯倒是冷笑了一声:“好,我就看看你们怎么杀我。”一语未尽,人就已化作一团血影扑了上来。
乐令不过是元神初关,偏偏身份又高、前世收藏的法宝也不少,只要取了这具皮囊,那些东西就都能归他所有。刘承祯自打知道乐令回归就有了这打算,只是他回山之后就赶上乐令深居简出教导弟子,一直不得机会动手罢了。而方才乐令随手送出的云界幡更是加深了这个念头——这样的法宝轻易就可给人,他手里留着的又会有多少?
反正幽藏宗以修为为尊,哪怕是亲师父,只要有本事杀了,旁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若能得到玄阙老祖亲传弟子的一生积蓄,哪怕叛出幽藏宗,甚至放弃他经营多年的西荒地方也是值得的。
他体内魔气一展,整个人便化作一条血影向着乐令扑去。那修为低得可怜的白衣身影就在眼前,他的前扑之势却不知被什么拦了一拦,一道雷光便自他头顶镇宫直劈下来。
血魔功不怕飞剑法宝,却唯有天雷是其克星。刘承祯撑起魔气对抗雷光,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头顶有劫云从四方聚来,风云才动便已铺了满天都是,当中一道粗如儿臂的清色雷光奔流而下。
他身外护身血雾被烧了大半,才终于看破这道雷光的玄虚——这不过是件能放出雷光的法宝,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劫雷。而那道从天上直劈而落的雷光,却是落在了对面的栖逸峰上。他尽力催发血雾,作出不在意这点伤势的态度,森森阴笑:“乐令,你回罗浮时只带了个婴孩,收的弟子亦不过筑基修为,山上怎么会多了个度婴劫的人?你在本门私藏外人,还容他在幽藏宗的地方修行,犯下这样的大罪,今日还想活着么!”
他欲以言语拨动乐令的心境,只要乐令恐惧幽藏宗峻刑,这雷光法宝自然能露出破绽。
这罪名若落在别的弟子身上,自然足以令他们惊恐万分,只可惜乐令背靠大树,并非那些无知弟子。他的目光只落在栖逸峰上那片雷光中,脚踏禹步,在血影四周一圈圈浇下东方甲木精气,再以炼魔紫雷为引,把那周围三丈之内铸成一道真正的雷池。
栖逸峰上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巨大的声响甚至盖住了刘承祯的厉啸和血气被雷光烧干的“滋啦”声。乐令心里也提着一口气,担心池煦手里没多少法宝,最后几道雷光会接不下来。直到第九道雷光落下,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嫌恶地看了眼雷池中人,打算扔下他先去看池煦。
手中飞剑还没变大,天上本已渐渐散开、露出金色霞光的劫云却又重新聚拢,沉闷的雷声再度响在众人耳中。乐令脸色微变,一点担忧从心底油然升起,却又强自压抑下忧惧之心,对着栖逸峰喃喃道:“才度婴劫元神便要移宫,池煦这倒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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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
漫天劫云和雷光惊动了众人。特别是发现这雷光落下的方向是栖逸峰,满山魔修都忍不住要猜测到底是什么人在那里渡劫。乐令回来时就是元神真人了,活下来的两个弟子又还没筑基,这个渡婴劫之人到底从哪来的?
昆诸身为掌门,更是不得不过问此事,便吩咐身边弟子去寻乐令。
那弟子名叫余森,已是幽藏宗第三代弟子,法力虽低微,人却机灵懂事,颇得昆诸的青眼。他乘了一件云朵状的法器飞行,几个呼吸的工夫便飞到了栖逸峰中,避得远远地看那劫雷。
渡劫的那人被蒙蒙雷光包裹,看不出面貌身形,但是其对抗天劫的手段却不像是幽藏任何一门功法的,反而像是剑修的手段。
幽藏怎么可能出了剑修?除非是这位新入门的师叔祖从外头带了人回来。可他自进入幽藏后便一直极少下栖逸峰,那些正道剑修又不会可能有机会混进山门……余森心下计较了一阵,再想去找乐令的洞府才赫然发现,那人度劫的地方就在他洞府门外,直挡着洞门,他要寻人就只得等到这雷劫过去了。
好容易等得九重雷光都落下,余森也想趁着渡劫之人体力精力都最弱的一刻上去察探。岂知才走出几步,天上才散开一丝缝隙的劫云重新聚拢起来,隆隆雷声再度响彻天地。元婴雷劫才过,便要再度第二重劫数,这到底是怎么修出来的,又哪来的这样的信心?
就算余森只是个筑基弟子,对再往后几个境界的修行也是有了解的,深知元婴结成之后,一般人都要花大工夫将脆弱的婴儿温养凝实,这其中花的工夫要远远超过结婴。修真界所谓“十月怀胎,三年温养”,就点明了温养元神的重要和艰难。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敬畏之意,御着法宝飞远了几分,生怕不停劈下的雷光将他也牵扯进去。飞出数里之外,耳边却又响起绵绵密密的雷声和厉啸声,仿佛有另一个人也在度劫,只是天上并没有那样乌沉沉如欲当头压下的劫云。
余森忍不住往那声音响起处看了一眼。
六仪峰下,一片平整光洁,历经万年不朽的石阶已被雷光蚀地三尺,不知何处而起的雷光化作一片厚达数丈的雷墙,正将一个人困在其中。当中紫光凛然,正是血魔功法的克星,四周却是一壁蒙蒙青雷,上方是雷光,下方还有未化作雷的青气,随着旁边一个白衣青年的脚步不停加厚。
雷池中的人他看不出,浇筑雷墙的人他不认得,但陪在一旁看着那人虐杀本门弟子的人却是指玄殿执事,手中掌着不小的权力。余森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下头那白衣人却已抬起头冲他笑了笑:“你是来栖逸峰寻人的?”
他在法会上见过乐令一面,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按下法器,落到那片令人惊恐的雷光几丈外,向两人见过礼:“见过乐师叔祖,见过卢师叔。师叔祖,我奉掌门之命请您到隐元峰一叙……”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目光却忍不住往乐令身上扫去,想从他身上看出栖逸峰那修士的来历。可惜乐令实在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也可以说不把掌门放在眼里,他都说出了掌门二字,那双温润清明的眼睛也只盯着天上雷光,手中往地上浇着青气的动作也一直不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