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鹳坐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两人微笑,此时摇了摇手中那把权充道具的破蒲扇,笑道:“据说滁州城中有消息传出,皇帝陛下如今困顿不堪,日夜煎熬着,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发帖邀请他当面一谈?可以暂时告诉他,划江而治,尔后等和君文喆将军扯上关系,再论别的不迟。”
杨熙眼睛一亮,道:“先生好计策。就是不知皇兄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小王会面。这样等下去不好,姑且一试。”
他立时亲笔写了一封长信给杨焘:“弟自凤于关起兵,与皇兄争锋至今,两载有余。非弟冒犯天威,实为弟尝存朝不保夕之念,心有戚戚焉。今战火蔓延处,兵士折损无数,百姓遭池鱼之殃,未存休养生息之念,唯有回避战乱之心。弟扪心自问处,深自悔悟,至夜不能寐。况时气险恶,旧疾发作,思及旧日之情,悲不能抑。皇兄若信小弟之语,弟叩请皇兄移驾滁州城南琅琊山香泉寺,弟愿与兄促膝长谈,平分天下,划江而治。另久不见二皇兄和六弟,若皇兄移驾前来,请一并带上,以慰小弟思念之情。可否,盼答。
尔后让使者送入了滁州城,交到了杨焘手中。
杨焘接住那封信,将使者打发走后,翻来覆去看了良久。他身边无有可商量之人,最终只得还是把凌疏传唤来,却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将那信给凌疏看了,道:“远梅以为如何?会不会有诈?”
这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杨焘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凌疏看看他的斑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细纹,沉吟良久,郑重地道:“陛下,赵王请您去和谈,必定没有好心。不过天下的形势到如此地步,想彻底反击,重新夺回江山,想来遥不可及,所以要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若是愿意和他划江而治,也不用去和他会晤,及早想法子突围,只要过了长江,便好办许多。若是……若是……”
他忽然顿住不言,沉默下去,杨焘道:“你说,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不管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
凌疏道:“那么我便直言,陛下请爀怪我。赵王殿下野心勃勃,便是划江而治,也未必是他最终的意愿,他不要了您的性命,他会寝食难安。陛下若是想得开些,便狠心放弃了这江山吧,属下护着您和您的皇后皇子远走天涯,从此远离这战乱和纷争,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杨焘闻言,立时变了脸色,锐声道:“你说什么?你让朕放弃了这江山?凭什么?朕凭什么要放弃!明明这天下是朕的,如今这般拱手让人,我便是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远梅!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杨晔那小畜生派来做说客的么?我白养你这么大,你竟然……你竟然……你给我跪下!”
第 84 章
凌疏并不理会他的气急攻心胡言乱语,依言跪下,深深叩头:“陛下,臣是为您好,断无一点背离之心!”
杨焘含怒不语,窗外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吹起他鬓边散乱的白发,秋风微凉,他慢慢冷静下来,回头看看凌疏,低声道:“你还是起来吧,是朕不对,说过不怪你的,这一急又忘了。你着人去传林继瑶将军和荣正甫将军,让他们着手准备,将琅琊山上的兵马及去路等安排好,朕要和赵王见一面,且看他有何话说。”
凌疏站起身来,见杨焘执意如此,他便不再多说。正准备去找荣正甫和林继瑶,杨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琅琊山你就不用去了,让翼轸卫跟着朕便是。”
凌疏闻言立时回身:“陛下,翼轸卫一直由我带着,至此要紧时刻,我不去怎么能行?如此若是突生变故,陛下的安危谁来守护?”
杨焘一声轻叹,忧心忡忡:“那么你须得把斗笠戴好,混在翼轸卫里,别让人发现了你的踪迹才成。”
此次会晤吉凶难测,前路迷惘,但杨焘落魄到如此地步,只觉得苦不堪言,也只得试一试了。便也派使者走了杨熙的大营一趟,商定日期,定于八日后九月十五这天,琅琊山上香泉寺相会。届时双方兵马分驻上山道路两侧,双方同时派人提前清除寺中闲杂人等,上山时各带侍卫不得超过一百名,所带之臣子提前确定名录,不得有替换隐瞒。另约定山上不管和谈如何结果,任何人均不得动刀枪,有争执就下山战场上见。
江南气候宜人,已经深秋时分,琅琊山依旧满山苍翠,路边的菊花却恰恰都开了,一阵阵清香在山间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杨熙自四年前拜别皇兄去了凤于关,直到今日方才再次会面。香泉寺中无梁殿前,杨熙着深紫色亲王服侍,恭恭敬敬躬身一礼,摆手道:“皇兄请。”他身后的杨晔、北辰擎及魏临仙等人跟着躬身行礼,竟不再下拜行朝见天子之礼。
杨焘并不回应,淡淡地瞥他一眼,衣袖微拂,率先进了无梁殿。他身后的荣正甫、杨烈及何庆春等人带着一干侍卫慌忙跟上,大批的翼轸卫却仍旧留在殿外。杨熙见状,便也只带了聊聊数个侍卫进殿。
待进得殿来,双方分两侧落座,茶水等物俱是双方自备,杨熙便举杯以茶代酒,道:“皇兄再请。”
杨焘端起茶杯略略沾唇,尔后放下了。杨熙微笑看着,片刻后问道:“皇兄别来安好?今日为何只见六弟跟着,二皇兄却不见前来?”
杨焘道:“他的疯病尚且没有好。四弟如今身份尊贵,不比从前。若带他来,不合发作起来,恐惊了四弟的驾,朕担当不起。”
杨熙微微一笑,接着道:“小弟奉给皇兄的信,皇兄想必看过了,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杨焘沉默良久,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便按四弟的意思办吧。只不知这划江而治,是如何划法?愚兄鲁钝,还望四弟明示。”
杨熙一摆手,他身后的白庭璧献上了大大的羊皮地图,放到杨焘的面前,中间一条红线画得分明。杨熙解释道:“所谓划江而治,便是以长江为界,皇兄据江南,小弟据江北。至于边界线,小弟会着人仔细丈量长江江面,在江心位置打下明显标识,两方来往战船不可轻易触及边线以免伤了我兄弟之情。至于江南江北的商船贸易来往,且须皇兄和小弟仔细商量斟酌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