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谢景修,微微叹了一口气。
谢景修薄唇紧抿,面上神情不动,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妇人还在继续说着:“虽说简六小姐分文不取,小妇人却也不是那不思回报的忘恩负义之人。我们是出不起药钱,但是我和相公也合尽全力多挣几个钱,但有节余,便全部交到简家铺子里。我们知道这远远不够买那些药材的钱,但是我们可以慢慢还!总有一天能够全部还上!”
那妇人猛地一擦眼泪,站起身来愤恨地看向广安堂。
“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简家铺子就人去房空,只有一个药童留下来告诉我们,简家铺子倒了,再也没有药材可以让乡亲们应急了,让我们不用再来。简家铺子是简六小姐对我们的恩惠,若是简六小姐有难处,无法支应铺子,乡亲们绝对无话可说。可是,没想到竟然是那样一个可笑的理由,竟然就因为有贵人要开什么广安堂,就要搬空了简家为穷人百姓们所设的铺子,就为了让贵人可以拿价值连城的水精做几个瓶子用!万千乡亲们的一条命,比不上贵人手里的一个瓶子啊!”
那妇人说着便声泪俱下,目眦欲裂地指着广安堂的牌匾,嘶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这还不是丧尽天良吗?!”
跪在街口的五个庄稼汉显然也是一同受过简家铺子恩惠的人,此时俱是神情激愤,跪也不跪了,起身连声相和,一同把他们那村子里的情况向众人痛诉。
“……竟有如此隐情……”
“简六小姐也不容易……”
“世子只是为了那世子妃……”
众人的议论传入耳中,一道道意味深长地视线投向他,萧御无奈地看了谢景修一眼。
让你任性做散财童子,又任性地搬空人家的仓库吧,这不是插进来了,责任全在他们头上了。
不过现在看来,众人显然把责任归在他身上比较多些。
无论哪个时代,对于男人总是更多宽容,他这个“世子妃”可不就是成了迷惑谢世子的狐狸精了么?不然以前谢世子可以拿钱出来送给简六给穷人买米买药,现在怎么就不愿意给别人使,只给他攒来做水晶瓶子了呢。
人群中不知是谁不屑地嘘声道:“所谓妻贤夫祸少。元王世子的眼光也不过如此,放着金镶玉的活菩萨不要,偏要那目光短浅的乡下丫头。如今也来学人开医馆,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沽名钓誉耳。”
又有人嘻嘻笑着应和:“却是名没钓着,反惹来一身骚,可见连老天也是看不过去的。元王世子这也是现世报。”
那些人躲藏在人群里奚落,以为别人找不到目标。元王府的侍卫又岂是常人,谢景修目光一黯,二九见了立马领会其意,飞身钻入人群,从人群中扯出两个锦衣华服的人来扔到了广安堂门前的地上。
那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百灵上前去呸了一声,插着腰怒道:“好不要脸的东西!藏在别人的后头编排是非,你们还敢叫屈?!我倒要问问你们,我们世子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的活菩萨那么有本事,叫她别拿我们世子的钱买好啊!我们世子出了那么多钱,白白养了你们几年,你们怎么不来谢谢我们世子呢!怎么专谢你们那活菩萨呢?!如今更是指桑骂槐来了,原来我们世子拿钱养的不是恩,养出来的是一群白眼儿狼啊!现在我们世子妃不愿意世子当那个冤大头,不乐意养白眼儿狼了,可不是这一群吃白食跪活菩萨的白眼儿狼就咬人来了么?”
那妇人和一群庄稼汉被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地骂作白眼儿狼,原本他们理直气壮,此时偏又句句无可反驳,又气又羞地满面臊红。
百灵眼尖,一眼看到简六小姐的身影登上马车,正欲离去,她随手拉住身旁的二九,一同跑过去拦住简六小姐的马车。
“你们的活菩萨在这里呢!”百灵朝着那妇人讥笑道,“你们还不快来拜一拜你们的活菩萨,求求她快点拿钱出来给你们花用啊。你们又何必去求那为富不仁的人,岂不是一个子儿也求不来?简六小姐即便不能像往常那样拿着世子的钱大手大脚地花,可是省一省胭脂水粉的钱来给那个小妇人的孩子买药材还是足够的,你还不快来求一求善良的简六小姐?”
那车夫得了令要速速离开,却是赶着马左右突围,也闯不过那小姑娘身边的侍卫的拦阻,急得额头冷汗直下。
百灵向着马车边盈盈一福,笑道:“简六小姐,这里的事与简六小姐也有莫大的关系,奴婢斗胆,还请简六小姐也一同作个见证吧。”
萧御直觉得今日之事与云淡风轻的简六小姐脱不开干系,见百灵拦下了她的马车,便将百灵召了回来,满意地扯了扯她的小辫,自己上前一步。
“既是广安堂开业第一天,这事也不能随随便便了结。各位想看热闹的想落井下石的想叫冤诉屈的,今日就一并在此理个分明吧。”
而那个孩子——萧御看向妇人怀中的幼童,大概就要成为广安堂第一个小病人了。
第98章 挟恩图报
那妇人被百灵数落了一通,早没了先前的气势。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妇人原本凭着走投无路之下的一腔热血,一度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要揭发那害她无法继续抓药的罪魁祸首,让天下人都看清他伪善的真面目,让他受世人谴责。
可是现在,没理的好像变成了她,好像她才是那个花用着别人的银子却还贪心不足、恩将仇报的小人。
妇人抱着瘦弱的孩童,站在街头瑟瑟发抖。看到那衣着华贵的少年向她走来时,妇人心下一阵慌乱,竟不知是继续叫骂的好,还是掩面而逃的好。
萧御走到她身前,伸出手道:“我是广安堂的大夫,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妇人一脸警惕地看着萧御,手臂只把怀中的幼童抱得更紧了。
她刚才当街辱骂广安堂,现在她怎能相信广安堂的人会好心医治她的孩子?
萧御道:“这位大婶,你挑这个日子又骂又闹,难道不是想要把你的孩子治好?”
妇人只是侧着身子避着萧御的手,不愿意把孩子交出去。
“我……我回去了,我不在你这里看。我不在你这里看……”妇人神经质地低声道,却眼神飘忽,不敢看萧御的眼睛。
跟随妇人一同前来的几个男人道:“简六小姐早就给牛婶的孩子开了药方,只是因为没钱抓药才不能接着吃药。谁不知道简家的方子是最好的,哪还需要你来给孩子看。你既然想效仿简六小姐,只管按方子拿出药来就是。”
萧御皱眉看向那几个哄然而起的男人:“我可以告诉你们,简六小姐的方子开错了。”
“什么?!”众人纷纷讶然,有人状似无奈地连连摇头轻笑,还有人指指点点,似是觉得他的话极为可笑。
“凤大夫,恕在下直言,简家的医术是经简家历代族人代代相传,去芜存菁而留存下来的精华所在。当初简大夫在世之时,整个大梁国都再无一名大夫可与之比肩,那是真正世不贰出的神医。简六小姐尽得简大夫真传,又怀有简家历代所传精妙医方,而您连那孩子的面都未曾见到,望闻问切概是没有,只凭您一句话就断然否定简六小姐的诊断,实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步出人群,捋着短须连连叹道。
萧御看向他:“这位先生是?”
那人拱手长揖,态度倒是十分恭顺:“不敢当世子妃一句先生,在下乃是光安堂大夫柳明。”
“柳大夫。”萧御点了点头。
不待他再说什么,简六小姐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里步下,慢慢走到萧御身前不远处站定。
她身姿翩然,一派云淡风轻,似乎全然不将百灵方才的嘲讽放在眼中。
她身边的丫鬟不再是那个嘴上半点不饶人的半夏,却换了一个长相平平样貌质朴的女子。
那丫鬟开口道:“凤大夫可以任意指责我们简家医馆的一切作为,是非曲直尽在人心,简家医馆绝不作一字辩解。但凤大夫却不能随意污蔑我们简家医馆的医术。简家医术是历代简家族人的心血,是简家族人的立身之本,不容任何人随意亵渎。即便简家人微言轻,无财无势,也必不能善罢干休。”
这丫鬟句句不离简家医馆,似是极力维护简家的声誉。
萧御却觉得她别有用心,也许他是先入为主有了偏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