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可回避的问题被摆在了台面上,吴景安以为自己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出那个早就决定了的答案。
可事实却是,他犹豫了。
他犹豫了好一会,甚至都站起身出了包间出了小饭馆。
五月的太阳算不上毒辣,照在人身上时还是有热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中午一点多,街上行人不多,卖油饼的老板准备收摊,对面面馆生意不好,老板娘坐在门口闲闲地嗑着瓜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许一成不变,也许枯燥乏味,也许——
油饼摊七八岁的儿子从屋里跑出来帮着老爸把车子推进屋,面馆老板端了杯水递给他老婆。
也许,这样的生活,他也向往。
许辉绝对不是理想的伴,可许辉,却是他打从心里爱的人。
连这么不靠谱的许辉也在努力着,而他,却要退缩吗?
丢下快烧到手指的烟头,他转身走进小饭馆。
那一顿午餐他们吃到了下午四点多,老板三番五次的来问要不要水、纸巾、筷子或者再炒一个菜,过度的“关照”终于让他们想起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噢,四点多,该走了。
和张音聊天还是挺愉快的,做了多年心理医生的人,说话很风趣幽默。不过有时候提的问题也是很犀利直白的,吴景安总是需要思考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回答。
张音说:从你的话里可以听出,许辉带给你的伤害让你极度缺乏安全感,老吴,想要解决问题,不能只是一味地指责、埋怨,也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这样说,你一定会不高兴。可,你毕竟还是想和他继续下去的,不是吗?所以,退一步,就像你说的,你都退了一万步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步了。
张音说:你们两个人的沟通很成问题。如果都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要总是说些刺激对方的话,也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在事情发生以后,许辉没有主动道歉,他有错;而你,也许有负气的成份,没追问他这么做的原因,而是一棒子打死,说了最伤感情的两个字。
他们在职工宿舍后面找到一块阴凉地,张音也不讲究了,几千块的西裤往花坛上一坐,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招呼吴景安。
老吴,你当初接受许辉的时候,是不是把他这个人了解透彻了?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许辉家很有钱,许辉家很有地位,许辉家人很惯他。所以,他养成了王八的性子。
你别笑,我没说错。大学四年,我和他住同一个宿舍,当然,他几乎不在那儿睡。他这个人不懂得什么叫尊重、友爱,更别提换位思考这种对他来说天方夜谭的事。
在他的世界里,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他选择和你在一起,多数也是头脑一热就那么做了,并不管你是不是爱他,想和他在一起。
你笑了,证明我没说错。他其实像个小孩一样,会想说,我这么优秀,对你这么好,又这么喜欢你,你理所当然要爱我,和我在一起。
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没进化完全的两栖动物。
他当初那么张扬地向你示爱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不看好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图新奇找乐子,太平常不过了,纵然疯得过了点,也没人会当真。
倒是这一点,我失算了。
听到你们分手,我并没太在意,意料中的事嘛!直到许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找到我,我才知道,爱情这种事,真不是能按常理来算的。
他劈腿是他的错,老吴,我还是很支持你和他闹一闹的,他这个人就是欠揍,不给他来点硬点他不知道厉害。当然,也没人教过他不可以劈腿。你说这是常识,你觉得常识对他这样的人行得通吗?他以往也这么干过,什么事都没有。他身边的人,老廖,陈刚,还有胡天,他们哪个都是在外面养了三四五六个的,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太平常了。就好像吃饭,你不能光吃一样,有时候想清淡点,有时候想重口点。可是,老吴,你闹归闹,不该轻易说那两个字。对许辉来说,这教训有点重了。
而且,你还一副铁了心不再回头的模样,甚至把他挺看重的定情戒指也扔了,真真是把他逼急了。
他就像一头乱了方寸的小兽,撞得头破血流只为找到出路。
可惜小孩心性的他,总是找不对方法,林佳佳的事就是一笔烂帐,尤其还牵出了他家里人。
你们那天在楼梯间说的话,许辉也讲了。你怪他怀疑你的爱,说了挺伤人的话。老吴,问问你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在怀疑他。怀疑他能爱你多久,怀疑他会再次伤害你,恋爱中的人患得患失很正常,可那又成了你们两的导火索,只能说你们都太容易激动,只顾挑着最伤人的话来说,却不想想后果。老吴,如果许辉真和林佳佳结婚了,不说现在,因为现在的你在气头上,平静个一年后,到时你会不会后悔?对,他是个烂人,结了才好,得亏没跟他过下去,否则以后有得苦受。这样想一百次的时候会不会有一次是在后悔着的。后悔当时太冲动,后悔没听听他的解释,后悔……你甚至会想,如果当时两个人都退一步,也许,现在还会在一起。
老吴,许辉是个不及格的恋人,就像对考试不及格的孩子一样,你不能一味打骂,你得帮他,帮他找出自己的弱点,一点点教他做人以及做恋人的道理。这是个庞大的工程,主要他根基太差,你要有一定定力和耐心才行。不能用常识以及想当然的原则去想他,毕竟你们生活的环境、成长的过程相差得太多。
感情,不是一个人努力就可以的。要走下去的人,是你们两个。
慢慢磨合吧,同志。
夕阳西下,张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和灰尘,“我得走了,还有最后一班车吧!”
吴景安看了看手机,“还有,我送送你。”
路上,矿内广播响了起来,称赞着谁谁谁多么多么的敬业爱岗。一位中年妇女端着一个盛放洗漱用品和衣服的大盆走过他们身边,身后跟着两半大孩子津津有味地吸着果冻条。
张音笑着说:“这里倒是能看到最朴实的画面。我想起来,许辉说,他梦里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这。”
吴景安低声问了句,“他说为什么了吗?”
张音说:“老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想知道的话,自己问他好了。”
来到等车的地方,张音转过脸来面对着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老吴,林佳佳的事你不用介意。许辉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想骗他,估计还挺难。这次诊疗就到这吧,我希望下次可以看到你们两个一起来,这样,治疗效果也会更好。”
说实话,吴景安挺感动的,郝时说得不对,谁说许辉没有朋友。一个郝时,一个张音,就够喝上一壶的了。
人生挚友,不过如此吧!
吴景安点点头,“今天很感谢你,特地过来一趟,连诊疗费也没有。哪天,再一起喝酒吧!”
张音瞅着一辆车远远驶来,随口说道:“别客气,许辉已经付过了,我收了平时的四倍,他那么有钱,不宰白不宰,你说是吧!”
吴景安当时的表情如果拍下来一定可以登上搞笑榜了。
好吧,他错了,许辉这辈子瞎瞎的,白活了二十多年,结交的全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送走了张音,吴景安在路边小摊上随便吃了碗面皮。
他并不期望和张音谈次话就能彻底解决他和许辉的问题,不过,他有些奢望,能有些些改变。
张音说得没错,他和许辉都太容易冲动,伤人的话也在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加剧矛盾。
他们的路还很长,自己却从一开始就把它定位在了短暂的基础上,没有真的相信他,没有真的相信这段感情。
抱着终究会散的想法,不负责任地开始了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