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总指挥官的隔壁房间显然也很高级,在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的飞船上,这间套房起码占地两百平方米以上。家具是昂贵的天然木料,各项设施也相当齐全优良,看得出这是飞船上有数的几个高级套房之一。
加文在第九舰队生活过,知道帝国上将亚伦在战舰上的住处也不过如此。但帝国国力强盛,第九舰队又是主战部队,有这样的待遇不足为奇,联盟流亡军也有这样的配备就耐人寻味了。
“议会标准安排,历史原因太复杂,一言难尽。”卡列扬简短道:“你先在这里藏一晚上,着陆后我再找机会送你下船。”
卡列扬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说完就准备离开了。然而就在转身那一刻,突然加文头也不回问:“为什么突然撤军离开?”
“——什么?”
“你们已经在戍嵘星战场上取得优势了,只要抢先展开地面战就能占领整个星球,还能给予第九舰队迎头痛击——为什么突然撤军离开?”
卡列扬望着加文的背影,有几秒钟他的眼神充满了晦涩,半晌后他低声道:“联盟议会怕军部恃功坐大,发了紧急召回令。”
“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卡列扬下意识用了敬称,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加文沉静的声音打断了:“银河纪元三千零六十年,你随我出征远星系的时候,在暗星堂一战里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做出了与我命令相反的决定,随后指挥光耀军团取得了决战的胜利——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因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可是你当初写给我的自辩词,现在怎么就都忘了?”
身后一片静寂,卡列扬瞳孔紧缩,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着,半晌才勉强发出一个音节:“你……你……”
其实对于剿灭暗星堂的那一战加文没有想起来很多,现在他的记忆还是非常零碎混乱的,但是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卡列扬毛骨悚然了:“但你不可能——”
“你是我的副指挥,却参与了复制自己长官的基因实验,是联盟议会指使你这么做的?为什么所有试验体都是Omega,是为了更容易掌握和控制对吗?”
加文转过头,这个角度让他脖颈和侧颊的线条更加深邃鲜明,斜挑的眼尾闪动着森寒的光,那充满压迫性的眼神竟让卡列扬僵在那里无法动弹:“Omega的生理特征是无法回避的,既然刻意将试验体安排成Omega,议会就必然为其准备好了地位合适、条件对等、更重要是听命与他们的Alpha——会是谁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远处的人声遥遥传来,更显得这小小的空间沉闷而凝重。
卡列扬紧抿着唇,汗水从背后一丝丝渗出,顺着脊椎浸透衬衣。
加文看着他,慢慢挑起一丝说不出什么意义的笑容:“话说回来,那么多灵魂折射的试验体都失败了,只有在红土星上由你监管的我成功苏醒,这里面该有多少巧合?你明知道议会竭尽全力想让试验体看起来像个活人,却让我这个现成的活人尽快离开,是因为你格外善良么?还是心里有什么难以示人的隐衷?”
加文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而卡列扬如同中了诅咒般定定的看着他,眼珠微微颤抖。
“……我不能告诉你,”长久的沉默后,中将声音嘶哑道:“我很想……但不能告诉你。”
他就这么注视着加文,缓缓倒退出房间,几乎发着抖的关上了门。
加文有限的记忆中卡列扬只出现了两次,而且都是混乱而不连贯的片段,第一次是他授权卡列扬代替自己,指挥光耀军团对暗星堂总部发起进攻;第二是战后卡列扬呈上自辩书,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将主力部队直接投放战场,而是跟元帅的命令相违背,采取了兵分数路、边追边打的战术。
但这寥寥无几的记忆就足够描绘出卡列扬这个人了:他大胆,仔细,不循规蹈矩,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和承担责任的勇气。
“你是不是把他吓得太狠了?”房间终于只剩下了加文一个,狮鹫光脑立刻从口袋里飞了出来:“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把你交给流亡军去啊?”
“不会。”加文淡淡道,径自去洗了个澡,把满是灰尘和血污的头发都冲干净了。出来时他看见卧室床头有个冰箱,打开一看里面有军用压缩食品和啤酒,于是毫不客气的拿起来全吃了。
他坐在床上,狮鹫光脑绕着他飞,好奇打量着他的神情,仿佛在猜测他是不是在思考下一个行动步骤。然而加文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什么都想清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紧接着自然而然伸手一捏狮鹫的耳朵。
“嗷!嗷!”耳朵是圆球光脑的感知器,狮鹫立刻狠命弹了两下:“你想干什么!卡列扬走了就来虐待我吗!”
“过来帮我做个检查,你有基本医疗系统对吧?”
“那当然,我可是全银河系有数的3S机甲,我的医疗舱冠绝帝国独步宇宙……你想查什么?”
加文用小手指搔搔它,“给我验个血。”
狮鹫不明就里,伸出探针在加文手指上戳了一下。几分钟后血检报告被全息投放在半空中,所有检查项目一应俱全,加文的视线顺着一行行数据看下去,最终停在某一行不动了。
他沉默几秒,轻轻松了口气。
“怎么了?”狮鹫好奇问。
“没什么,”加文微微一笑,起身拉上窗帘,伸了个懒腰:“先睡一觉吧。”
·
就在加文酣然入梦,狮鹫百爪挠心,卡列扬纠结难受的同时,白鹭星新枫丹白露宫正经历一场有史以来最狂暴的飓风。
哐当一声重响,海因里希顺手摔了审讯室的门,所有人慌忙起身:“陛、陛下……”
皇帝英俊的脸此刻仿佛盖着一层坚冰,周身气压低得让人瑟瑟发抖。元老院的朗费洛长老慌忙拼命使眼色,审讯长哆哆嗦嗦开口道:“我们已经快审出来了陛下……请、请您先别发、发怒……”
“是么?”皇帝冷冷道,紧盯着审讯室另一端的那个女人:“快审出来了?我不这么认为。”
那个女人——艾德娜·孔塞特林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手腕被电磁铐牢牢束缚住,但神情悠闲语调从容,丝毫没有受到胁迫的样子:“这就是你对待联盟旧人的态度么,海因里希?我正期待你拿出所谓‘跟流亡军勾结并向暗星堂泄密’的罪证呢。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搞构陷污蔑的那一套吧,你觉得呢?”
海因里希向审讯长一瞥,后者顿时汗出如浆。
“咳咳,”朗费洛长老清了清嗓子:“皇帝是有权在怀疑某人的情况下安排问询会议的,孔塞特林小姐——”
“如果你管这个叫‘问询’的话。”艾德娜扫视了这个昏暗狭小的房间一眼,讽刺道:“还真是像陛下您当初‘保证厚待联盟旧人’的誓言一样名不副实呢,真是您的作风啊。”
敢这样对皇帝说话的人,全帝国都寥寥无几,但几代联盟议长家庭出身的艾德娜·孔塞特林绝对是其中之一。朗费洛长老擦了把汗不说话了,审讯室里气氛紧绷得简直让人窒息,片刻后才听海因里希冷冷道:“我没有证据。”
“但你也别想端着联盟旧人的架子跟我耍横,孔塞特林。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议长家族’现在不过是高等政治犯,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西利亚未婚妻这么一个身份而已,而真正的光耀军团是不买你帐的。”
“有人买我的帐就行了,”艾德娜冷笑道,“如果没人买的话你怎么会对我百般容忍呢?厚待联盟旧人难道不是你在建国之初就定下的维稳方针吗?如果没有这条方针,你以为各地执政省会那么快乖乖臣服于帝国?”
她这么说其实一点也没错,海因里希容忍她,是因为他不得不忍。
艾德娜·孔塞特林在联盟的地位说是公主也不为过,她的祖父和父亲都当过议长,叔父做过议员,本人也有巨大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更重要的是,她是西利亚元帅官方认定的未婚妻,两人虽无事实,但名分是不容否认的。
而这“名分”是她今日种种特殊待遇的基础——全银河系的人都睁眼看着呢,皇帝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把西利亚的未婚妻给下狱了,传出去那还得了?要知道帝国这么大,可不是所有执政省都是保皇派,亲近联盟的星系至今还有不少呢,蛇夫星座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她话里的威胁海因里希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动摇,反而笑了起来。
“厚待联盟旧人……”他重复道,语调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以联盟之名,而行独裁之实,你们以为西利亚一死帝国就再动不得你们了是吗?归根结底不过在挥霍西利亚用命换来的自由而已,你觉得你们还能挥霍几天?”
所有人都闭住呼吸,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艾德娜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