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驴车上激动得小脸微红,手里拿着根糖葫芦都忘了吃。
然而就在这时,驴车停了下来,前方有人挡道。
这挡的其实不是人的道,而是妖怪的。因为前头一群影妖躲在树荫底下打架,普通人看不到真实的情况,就只能看到一大片乌云笼罩在前头百步范围之内,隐隐还有什么很诡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阴森可怖。
但这不光人看了害怕,连驴子和马都不肯往前走了。
越来越多的人被堵在这儿,南英吃着糖葫芦,不多一会儿就听到后面的人在传,“前面有黑云吃人了!刚刚连一匹健硕的大马都直接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大家可千万别过去啊!”
人心惶惶,可黑云迟迟不散。
南英作为此间唯一的知情人,坐不住了,举着糖葫芦跳下驴车往前走了几步。
就听前头的影妖一边打架一边对骂:“她明明心悦我!”
“滚开!明明是我的!”
“你长得那么丑!”
“你难道不也是乌漆麻黑一团吗!”
……
南英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边看着一边舔糖葫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架。因为影妖都乌漆麻黑一团,他根本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而且这几个影妖道行应该都比他高,一个搞不好,被吃了怎么办?
商四说的,外面的妖怪会吃人,尤其喜欢吃他这种小妖怪。
南英觉得有点发愁,低头看了看糖葫芦,赶紧又吃了一颗压压惊。
而就在这时,前头打架的影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得愈发凶狠。那黑云有渐渐扩大的趋势,并且逐渐往人群这边蔓延过来。
人群开始后退,一匹马受了惊吓终于失控,挣脱了主人的缰绳朝后面撒丫子狂奔。马儿冲散了人群,惊叫和哭泣声此起彼伏。南英再顾不得许多,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已经蕴起了法力,准备强行破开那团黑云。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自天边来。
银亮的剑光,自上而下,刹那间破开那团黑云。
太阳的光芒从黑云中央破开的那个大洞倾泻而下,转瞬间便将所有黑暗悉数荡涤,而后落在那柄斜插在地上的、还在嗡鸣的长剑上。
南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来不及收回的法力在空中飘散,变成一朵桃花被风吹着,悠悠地飘过南英的视线,飘啊,飘啊,落在那柄剑的剑柄上。
微光、桃花、与剑。
然后南英就看到了那个人,他从道旁那个低矮的小山坡上跃下,一身皓月长袍衣袂翩翩。
他走到剑旁,看到那朵不合时宜的桃花时稍稍愣了愣。然后他将之摘下,拔起剑,抬眼看向南英。
周围的人那么多,他还是一眼就看向了南英。
那个举着糖葫芦,穿着粉色衣衫,唇红齿白,却一脸傻气的小小少年。
四目相对,南英心里紧张极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手一抖,一朵桃花就又从掌心里掉了下去。他赶紧弯腰去捡,再抬起头来时,整张脸都是红的。
可他再看向那人时,那人却已转身走了。这时,人群里传出惊呼声,“那把剑,那不是名剑却慈么!”
南英回头看,就见那是个江湖人打扮,说起剑来眉飞色舞。周围人都从惊吓中缓了过来,没能留住恩公,都纷纷向他打听。
那人顿时露出一丝丝得意,清了清嗓子说起上月他在金陵城中的见闻。南英也凑过去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最后才听到一句重要信息。
“咳,那位道长啊,叫虞涯。”
陆知非看着南英提起“虞涯”这个名字时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也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可是随即他想起南英和虞涯的现状,又不由黯然。
南英便看着他说道:“你可别听四爷他们瞎说,他们总是站在我这边的,唯恐我受一点点伤,自然就不待见他了。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怪不得别人。那时候我总是追着他跑,他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有一次有位王爷想拉拢他,就请他去醉仙楼,还送了好多漂亮姑娘进去。你不知道我可气了,跑去醉仙楼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结果给他惹了一堆麻烦。”
熙熙攘攘全是达官显贵的醉仙楼里,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年吸引了所有宾客的注意。粉嘟嘟的脸蛋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纵是生气地鼓着脸的模样,也是那般惹人怜爱。
对面的王爷摇着折扇,初时的怒意此刻全被兴致取代,笑着问:“这位小公子又是谁啊?”
旁人起哄,南英抱着虞涯的胳膊小脸涨红,怒极了,就脱口而出:“我是他的抱剑童子!”
年少无知,谁都有那么一两个日后回想起来恨不得钻进地底的瞬间。
然而在那种让人恨不得躲起来的场合里,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让你愿意把这个瞬间永远保留在你的记忆里,永不抹去。
南英说出“抱剑童子”童子四个字就后悔了,听到周围人的笑声,他低着头把半张羞红的脸藏在虞涯宽大的衣袖后面,都不敢抬头看虞涯的脸色。但他咬着唇,仍然抱着虞涯胳膊不肯放。
虞涯不把他推开,他就不放。
这个人是他的,不放。
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虞涯解下了腰间的长剑,递到了南英面前。南英乍一看到那把剑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都愣住了,抬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虞涯。
虞涯仍是那个虞涯,矜持、寡言,但他却为南英开了口,“接剑。”
南英一下子明白过来,开心极了,连忙把剑抢过来抱在怀里,跟个宝贝似的。
那把剑也确实是个宝贝,剑名却慈,虞涯日日携带,从不假与他人之手。
时至今日,南英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仍然会觉得开心。无论他日后遭遇过什么痛苦,那一刻的欢欣鼓舞都是作不了假的。
他还记得那天虞涯直接带着他离开了醉仙楼,虞涯没有怪他闯入醉仙楼坏了酒筵,南英抱着剑亦趋亦步地跟在他后面跟他道歉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害得羞愧着低头走路的南英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转过身,跟南英说:“无碍。追名逐利,也非我所愿。”
那日金陵斜阳西照,南英记得很清楚,虞涯出了醉仙楼一路往城门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那一刻,他仿佛第一次触碰到了虞涯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内心,然后小跑着,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小心情,跟在他身旁。
南英的手,再次拂过膝上琴弦,偶有一两个音符蹦出来,虽然不成曲调,但寄托相思足矣。
陆知非听着,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还爱着他,对不对?”
南英没有答话,而是转头朝陆知非笑了笑,“你可千万别跟商四和星君说哦,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就别让他们再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