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巫族的九幽之地,由后土大神接掌,你两个身为妖族,贸贸然闯入意欲何为?”一个如雷鸣般的声音嗡嗡响起。
“我乃始龙族饕餮,进入后土所掌之幽都,乃是为了寻找方才那几位误入此间的凡人。”二哥沉声回答。
半空中的巫人吃了一惊,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始龙后人?”然后,那队怪人便渐次降落下来。
四郎打眼看过去,为首的那个居然是久未见面的番僧。
“失敬失敬,原来是龙子殿下和胡老板。汴京一别,今日方有缘重逢,故人风采却更胜往昔。自从百年前地狱大乱,恶鬼纷纷出逃之后,人间与恶道之最的无间地狱连贯之路便忽然多了起来。那几人方才便经由其中一条,往十六小狱中的钵特摩世界去了。既然是龙子殿下来寻,我便卖你一个面子,二位且随我前来吧。”
四郎听得一愣,边走边悄悄扯了扯二哥的袖子,低声问他:“掌管地狱的不是阎罗王和判官吗?”
声音虽小,番僧还是听见了,他单手附在心口处,行了一个古怪的礼,道:“自从一个月前地狱大乱之后,判官等天道走狗被恶鬼所害,天庭一方已经失去了对地狱的掌控权。为了追回那些逃出去的恶鬼,佛道两方都不得不同意无间地狱由我巫族再次接管。”
四郎扳着手指头暗暗计算了一下,地狱大乱正是在汴京之乱后面,巫族自编自导的一出大戏终于落幕。看来,在人间退出中原的巫族却在九幽之地大获全胜。
“那你看见一个抱着只白猫的和尚经过吗?”四郎抬头问。
番僧笑了一下,很友好的卷着舌头回答四郎:“看见了。我们正觉得奇怪。这六道轮回本来就是由巫族族长后土化身而成,却被秃驴抢夺了去,将六道蔑称为‘秽土’,极是可恶。想不到,如今还有阿罗汉胆敢只身进入。”
四郎猜想,这阿罗汉便是指的水生了。看来他的确也是有来历的人。
番僧后面一个青面獠牙的巫人看见四郎这幅思索的模样,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般上下打量他,然后声如洪钟般笑道:“想不到啊,天道之子竟然是个可人爱的小东西。龙子,你怎么带着这么一个宝贝进入此间,他的味道如此惹人垂涎,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睛的咬一口,您可不能怪这没见识的地狱众生按耐不住啊。”
卧槽!四郎心里愤愤然,面上却老老实实低下头做鹌鹑状。
饕餮看四郎一眼,嘴角浮现出隐约的笑意:“一路上都晕着呢。”
这巫人心里奇怪,觉得龙子殿下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边冷酷凶残么,便有些忘形地继续说:“我琢磨着也是,若不晕着,这样鲜美的灵魂气息,纯正的混沌元气,早就招来那些东西了。”说着,他再次将四郎从头看到脚,说道:“这一位就是混……”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掌风推出去几丈远。
四郎被他看猴子般的眼神看得极不舒服,早就想要揍他一顿了。也不奇怪二哥会出手,只是他到底将这几个巫人的话听进去了,一时只在心里琢磨着:混……混什么呢?没有道理一见面就骂我混蛋吧?
番僧挥手阻止了身后骚动的部下,大步踏前,再次对着饕餮躬身行礼:“龙子殿下何必动怒。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
聪明的点到为止,番僧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题,指着前方一处隐约透出火光的地方说道:“两位大人,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行了一阵,火光渐渐明亮起来,番僧便停了下来:“贫僧便送两位大人到此处。因为接掌了地狱,必须将当年趁乱逃出去的恶鬼都抓回来。我们这边诸事冗杂,这便告辞了。”
二哥对着他们拱拱手,也转身拉着四郎离去。
双方背道而行。
四郎边走边回头,走出老远,他还听见番僧在唱着那只苍凉的小曲。只是这一次却换了词,苍凉的曲调了也增添了一丝丝自在和阔达。
生死异路,城郭何处?地下幽都,土伯居处。千秋万载后来归!千秋万载后往返!
***
二哥拉着四郎朝火光处走去。一路上,四郎感觉自己好像踩破了一层层发硬的黄纸或者是木头刨花上。
等走进了,借着那透亮的火光一看,入目的场景简直叫四郎差点没吐出来。
他们就站在一个血池旁边。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一片血红。
岸边干了的血卷起来,一层层好像被太阳晒得翻卷起来的纸或者墙皮。所以,刚才四郎的脚踩在上面,才会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墙角还有破碎的断肢,成群的苍蝇嗡嗡叫着,好像一朵黑云般飞远了。
池中的血水里,有许多活人和断肢载浮载沉。
“救……救救我。”四郎感到自己衣角被人扯动,低头一看,水中伸出一双黑红斑驳的手,一个脑袋上长着两节身子的人趴在岸边蠕动。四郎吓了一大跳,一脚将这怪物踢开了。
类人型的东西被踢开后,在血池中分散为两个,疯狂的游动一阵,又嚎叫着开始互相吞噬,一个已经将另外一个吃了一半进去。吃人的那个面目狰狞,恍惚间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了,这不是赵正和瘦道士吗?他们怎么在这里互相撕咬?这是什么地方?
☆、176·莲子缠11
血池中间有个玄武岩筑成的小小祭坛,绿云和呆行者各据一边。
也不知道他们先前发生过什么冲突,刚才不见踪影的李保儿站立在绿云身后。那双木木呆呆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仿佛躯体内的灵魂已经死去一般。
呆行者手里的小白猫似乎也受了伤,奄奄一息的伏在他的怀里。何不满躺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是死是活。
绿云将真正的瓜子西施卡主脖子勒在怀里,面露狰狞之色地对呆行者和赶过来的四郎吼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捏死她。水生公子不是一贯都有慈悲心肠吗?怎么,这会儿为了赵端那个贱人,又纵容他去夺舍婴儿了?莫非让那畜生道士帮你们铺好全面的路,就能粉饰太平,抵消夺舍的罪孽吗?呵呵,佛家不是最讲因果报应,大师这么做,就不怕自你那四道净土乐园堕入众生皆苦的六道轮回之中?”
呆行者垂目,眼现悲悯之色,一字一顿,朗声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女施主又何必执着?愿施主慈心未泯,让这妇人顺利产子,贫僧纵然脱离阿罗汉之境又有何妨?”
这一字一句中仿佛带着叫人神魂为之一震的力量。自从踏入这阿鼻地狱之后,便萦绕在四郎耳边的杂乱鬼哭之声也被这声音盖了过去。
绿云柳眉一扬,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赵端能够顺利投胎吧?凭什么?叫我放她一马,当日可曾有人放我一马?这天地间,可曾有过什么公正存在吗?世上的一切好东西,都要自己去争取才能得到。说起对你的痴心,我未必比赵端差在哪里,不就是因为当时年少,许多话不懂得说出口,比赵端这只重生恶鬼少了些争夺的手段吗?……可是说到底,我是你的妻子啊,我才是你的妻子啊。”说到气愤处,绿云手一挥,无数浑身漆黑的恶鬼便发出婴儿般的哭声,朝着呆行者爬去。
四郎这才恍惚记起来,绿云就是月牙儿,是赵家给水生娶的童养媳,若真的论起来,的确是一笔糊涂账。莫非,这月牙儿其实对呆和尚是有情的。这……这可就难办了。
呆行者一手按着小白猫,一手结莲花印,那些恶鬼围在他周围啃咬,却全都咬在了一个圆滑的光壁上。
“求不得是苦,当年你嫁与我之事,也只是名义而已,你我命中并无姻缘,何苦执着若此?”呆行者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清晰。
绿云看着他这幅模样,一发的恼怒,声音转而凄厉起来:“当年……哈哈,你说当年?当年我被赵家那只老狗买去给你做媳妇,原以为已经脱离苦海,满心欢喜,一心一意盼着好好做你的小妻子。就算后来你被赵端那个贱人花言巧语欺骗,上山去修行,我却还是在家中痴痴地等待你。你还记得临行那日对我说的话吗?”
呆行者波澜不惊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记得。我说过,修行之后,就回来与你欢聚。只是,那不过是幼年与玩伴的情谊罢了……贫僧心中对女施主并无男女之私。”
呆行者话音刚落,血池中便掀起了滔天巨浪,里面的罪鬼都哀嚎瑟缩起来。
一片血雾之中,唯独呆行者诵经之声依旧不紧不慢的破空而来。
二哥一见绿云发狂,里面特别帅气一呼外面的玄色披风,将自己和四郎一齐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