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十分响亮,院子里突然安静了片刻,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干什么呢!”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正是苏誉的大伯苏孝彰。
“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大伯母见自家男人来了,立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孝彰长得五官周正,身形高大,只是一双眼睛飘忽不定,看着不甚可靠。他家自家婆娘闹将起来,并没有出声喝止,只是看了看赵氏和苏誉的脸色,干咳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弟媳妇打长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待两人回答,李氏便高声叫嚷,随即又哭号道,“作孽啊,我费尽心血地给你看病养儿子,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作孽啊……”
苏誉的嫡母赵氏一直冷着脸站着,一语不发,也没有说怎么起了冲突,更没有指责李氏的意思,反倒像是个看热闹的。
“母亲……”苏誉悄声询问赵氏的意思。
赵氏拍了拍苏誉的手背,“你别说话,看着便是。”
于是,苏誉省心了,放松下来围观,神奇地看着大伯母从赵氏故意找茬,数落到苏誉忤逆不孝,再到家道中落日子艰难,最后吵嚷着不肯再管这个家,让苏誉娘俩自己过逍遥日子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左邻右舍怕是都听得分明。
“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苏孝彰终于忍不住了,出口呵斥。
“嫂嫂说的在理,”赵氏这才发话,“差人去请族叔来,今日咱就好好掰扯掰扯,家里是不是真的穷到连口红糖水都没得喝!”
苏孝彰听说请了族叔,顿时着急了,“好端端的请族叔做什么!”
这些日子苏孝彰把腿都跑细了,爵位的事还是没有定下来,昨日刚刚有了些眉目,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
“不请人主持公道,我们孤儿寡母就要饿死了。”赵氏一句不饶地回道,拉着苏誉朝正堂走去。
“呦呦,你还委屈上了!”李氏闻言,顿时跳起来,“去,这会儿就去请人,我倒要让人看看,你是怎么对待长嫂的!”
苏孝彰原先想着,大清早的没吃饭,那些族叔们怎么着也得近午时才能来,谁料想当他走到正堂,屋里已经整整齐齐坐了两个族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些族叔都是不出三服的长辈,虽说是旁支没有承爵,但辈分摆在那里,苏家但凡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得请这些族叔来主持。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宗正司考量爵位的时候,也会问询族中旁支长辈,要这些族人们认同才可。
“喵……”屋子里人哄哄的,这让饿着肚子的猫陛下越发不高兴,伸出爪子使劲挠苏誉的裤脚,见他不理会,便顺着衣摆爬到他背上。
赵氏直接在主位上坐了,如今爵位未定,她作为将军夫人是地位最高的,理应坐在上位。苏誉站在嫡母身边,便是给母亲撑腰的,自然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就算背后有一团毛球不停地往上拱,也得面不改色,八风不动。
“今日请两位族叔来,是为了一件事。”赵氏方坐定,便拿出了一个木盒,双手摆在八仙桌上,打开盒盖,露出了一抹明黄。
苏孝彰和李氏见状,顿时紧张起来,这盒子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摆在祠堂里的御批黄绢。每一代勋贵爵位的定夺,都要皇上的御批,若有爵位更迭,就要拿出这份黄绢上报给宗正司。
“先夫过世,爵位空悬,家业也凋败不堪……”说到这里,赵氏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一眼大伯和嫂子,“誉儿是庶子,纵然承爵也要连降两级,往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第八章 铺面
苏孝彰不由得眼前一亮,原以为弟媳今日是要撕破脸跟他争爵位,听这话似乎是还有得商量。
“爵位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原想着都是一家人,大伯承爵与儿子承爵没什么不同,不过……”赵氏从袖子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片刻间竟哭了起来,“我持中馈多年,家中有多少家底我心里跟明镜一样,纵使再不济,也不至于要让誉儿出去卖鱼!你们这些个黑心的,是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哪!”
说着,赵氏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骂李氏黑心肠不给苏誉饭吃,每日不交足够的银钱就不给她供药,可怜孩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挑,还被逼着大冷天去卖鱼,手脚都冻烂了。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苏孝彰夫妻俩傻眼了,苏誉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背后的毛团从衣领处钻出来,这才回过神,悄悄跟小猫蹭蹭脑袋。若不是母亲这般说,苏誉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过得这样惨。
两个族叔也听得直皱眉,苏家好歹也兴旺过,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寒碜,“孝彰啊,你弟弟尸骨未寒,你便这般对待他的遗孀,这让族里怎么把爵位推给你?”
苏孝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样,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要把赵氏逼死了倒是还好,这般逼急了让她还手,真是麻烦透顶。
“赵玉华,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这些时日的汤药我可不曾短了你分毫。”大伯母憋鼓这眼睛,跳起来骂道。
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汤药,赵氏立时让春草端了她每日用的药渣来给两位族叔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药渣是煎了五遍以上的,这种东西煮出来的跟白水无异,何谈治病了。
“誉儿每日给你交的汤药钱,足够买三份药了,你却两日才给我一份,若不是我命大,怕是早就见了阎王,”赵氏说着用帕子捂着嘴不住咳嗽,看上去很是虚弱,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桌上的御批黄绢,“若我就这般被你们磨死了,我的誉儿还如何活命,这爵位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苏誉的父亲是二等辅国将军,无论是他还是大伯承爵,都要连降两级,越过二等镇军将军,直接变成三等卫将军。虽然没什么权利,战争时期还要被迫参战,但三等卫将军每年有三十石禄米和一百三十贯的俸钱,足够养活一家人。
气氛一时僵硬下来,苏孝彰脸色铁青地沉默片刻,冷笑道:“凭一个庶子的身份承爵,宗正司会直接夺了苏家的爵位,到时候谁都没好处!”
勋贵承爵向来是很严格的,一般情况下,必须是嫡长子,若是没有嫡子,很可能就被宗正司判定为无后,直接削了爵位。苏孝彰虽然是妾生子,但是他娘后来扶正了,在族谱上他就是嫡子,所以让他承爵的把握比较大。
但是,宗正司的职责就是管制削减勋贵,没事还能找出几个茬来,赵氏要是把事情闹大,宗正司一旦判定苏孝彰德行有亏,这爵位就定然轮不到他头上。
胡子花白的族叔两下瞅瞅,干咳一声道:“老二媳妇,不可冲动,这爵位苏家是绝不能丢的,闹出去对誉儿也不好。”
苏家有这个爵位,就还是勋贵,没有了这个衔,旁支的亲戚也跟着没脸,往后这个家族就彻底败落了。
安弘澈趴在苏誉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苏家都这副德行了,这爵位还有什么好争的,把朕伺候好了,封个国公都行。
“削爵还有五百两银子的例钱,置办个庄子,也够养活我们娘俩了。”赵氏不哭了,两下摸干了泪珠,好整以暇地把黄绢叠好放到盒子里。
苏孝彰这才紧张起来,按照惯例,削爵确实会给些银钱,算是皇家最后的恩典,不一定是五百两银子,但二三百两总还是有的。
苏誉挑了挑眉,他似乎明白嫡母的意思了。
“弟妹,咱是一家人,何必那么生分,”苏孝彰勉强露出了个笑脸来,“苏家是一荣俱荣,这爵位留着每年都有俸禄,还能短了你们的吃喝吗?”
这话若是之前说出来还能圆个场,现在明摆着母子俩都没饭吃了,再说以后会善待他们鬼都不信。此话一出,苏孝彰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了。
“那俸禄都是你的,你能给我们太阳就是打西边出来了,”正说着,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长得与苏孝彰有五分相似,只是灰头土脸看着没那么精神,“要我说就削爵,那五百两银子也得给我三成!”
“你……”苏孝彰见了来人,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还有脸说,家里现在穷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
这人是苏誉的三叔苏孝显,平日里游手好闲,前些年惹了大祸,苏誉的父亲变卖了家里的田庄才把事情摆平,这也是导致苏家每况愈下主要原因。
“哼,我也没说让二哥救我,你们卖了田庄可问过我?那可是祖产,也有我的一份!如今你想做大将军,那也得把我该得的一份给我!”三叔揣着手蹲在门口,梗着脖子道。
赵氏见小叔子来了,冷笑道:“前年变卖了田产,西郊可还有一座庄子,东街上还有几间铺面,大伯若想承爵也不是不可,把这些家产给我们分了,让我们有口饭吃便是。”
苏孝显听得此言,眼前一亮,蹭地站起身来:“怎么着?西郊还有个庄子?大哥,你这是打算独吞了家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