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风和拳风再次相触,居然一点声息都没有。
慕典云向后飘飞,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终于无力继续以意导气,喷出一口鲜血。他退足十丈有余,总算勉强立定脚步,向庞斑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就连玉石俱焚的绝招,也无法给魔师造成太大损伤。”
话音未落,他人已倒了下去。
庞斑脸容转冷,殊无半分得意之情,反倒有些许不可置信。这种表情已很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
他终于明白了那缕看起来无害的真气的作用,明白了“生气”的真相是什么。但令任何人都难以相信的是,他本人也为此付出了不轻的代价。
玉石俱焚并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庞斑似在出神,又似什么都没有想,忽然抬起头来,叹道:“厉兄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竟能忍耐到现在才现身。”
随着他这句话,马蹄笃笃,一人一马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这人身形与庞斑相仿,亦是非常雄伟,座下骏马如龙,手绰一杆赤红色的长枪,更显他睥睨天下的英雄气质。他脸庞如同用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英俊至一点瑕疵都没有,一对黑的像深黑宝石的眸子里,闪动着冷漠的光芒。
☆、第十六章
“邪灵”厉若海会在此时现身,亦不出庞斑意料之外。
这位盖世魔君的情绪波动一闪而逝,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神色,打量着策马缓缓行近的一代枪雄。
正如翟雨时等人不明白浪翻云对厉若海的推崇,庞斑与方夜羽评点天下英雄时,也见过徒弟脸上的不解神色。毕竟多年以来,厉若海在黑榜的排名始终不高,仅与“矛铲双飞”展羽不相上下,而方夜羽曾见过展羽一面,并未把此人放在心上。
直到那时,方夜羽才知道,早在二十年前,厉若海与师尊便有过会面。
庞斑凝视着红枪白马,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与厉若海初见时的情景。
那年厉若海不过二十八岁,已隐约有了一代宗主的气派。他不顾刚刚建立的邪异门基业,孤身前往魔师宫,挑战已经退隐不出的庞斑。
庞斑自然不会拒绝找上门来的对手。然而,厉若海的挑战并非庸人的不自量力,见到庞斑之后,他只望了庞斑一眼,转身就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庞斑也没有说话,任凭他安然离去。
从那一天开始,庞斑便知道,厉若海此人身上有着英雄盖世,自负平生的气质。他的目光永远盯在最强者身上,庞斑是天下公认的武林第一人,于是厉若海一生便以超越庞斑为目标,再也不曾分心给别的对手。
既有此心,他当然不会再去招惹别的高手,黑榜排名当然也不会太高。
常人不懂他的深意,邪异门又素有恶名,便把他当臭名昭著的莫意闲看待。方夜羽受此影响,在部署吞噬中原门派的计划时,始终未将邪异门当成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下令追捕风行烈时,也没有想过厉若海会插手。
这本来只是失误,不算错误,因为庞斑已经将厉若海列为对手之一。但是,如果方夜羽能够见到现在的场景,恐怕会对未来感到忧心。
厉若海身后,还有一匹马缓缓踱出,外观完好的风行烈骑在马上,背负枪囊,显然武功已经恢复。他打眼看到庞斑,眼中立即现出愤怒的光芒,不过表情还是平静自若。
可是,庞斑的注意力始终在厉若海身上。尽管风行烈与他的魔种仍然息息相关,他仍表现得像是没看到风行烈似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庞斑柔声道:“二十年不见,厉兄风采依旧,看来庞某并没有看错人。”
厉若海那一点瑕疵都没有的英俊面容上,始终古井不波。直到庞斑开口,他才淡淡道:“厉某此来,本想继续二十年前的心愿,完成与魔师的决战。不过……”他望了一眼地上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的慕典云,又道:“今日并非一个好时机。”
他路上先与双修府的人汇合,再在长江上寻到风行烈,当场将这叛出师门的孽徒带回,拼着损耗自身真元,将他体内魔种隐患消除了一大半。慕典云所料分毫无爽,风行烈的武功与厉若海一脉相承,深谙燎原真劲遇上各种情况是怎么样的。果然,厉若海一出手,便是立竿见影,如今风行烈的功力已恢复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一个神秘的中断。
当年风行烈叛逃,厉若海只派出门中十三夜骑追杀,并未亲身离开水寨。以他的脾气,对叛徒绝不会有半分容情,因此庞斑才做出推断,判断厉若海并没有把风行烈当做叛徒的意思,一定会被魔种之事引出来。
一如既往,他的判断没有半分错误。厉若海并非擅长言辞的人,行事刚硬有余,温情不足,导致风行烈对他敬畏多于仰慕。所以他清醒之后,方才体会到师父对自己的看重爱惜,明白了师父外冷内热,实非无情之人。
他将庞斑现身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事无巨细地秉知厉若海,自然也包括了慕典云前往武昌府,想要寻回鹰刀,顺便应对庞斑的事情。
厉若海此次出山,救援风行烈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挑战庞斑,再听徒弟恳请自己前去接应,自然义不容辞。他向门中长老交待了倘若自己战死,邪异门必须暂时隐退江湖,避开将来的风波,然后带着风行烈一路赶来武昌。
出于方夜羽一方的主动要求,宗越为他师徒二人安排的路线,正好会遇上庞斑。
只不过事情发生得太凑巧,任谁都没有想到,厉若海师徒二人赶到时,恰好目击到庞斑与慕典云的决战。
风行烈大惊之下,顾不得别的,当场想要纵马冲出援手,却被厉若海横枪阻住马头,遏制了他的举动。只因厉若海永远不可能做出和人夹击对手的事,哪怕明知不敌,也不屑于找人帮忙。风行烈既是他的传人,他必定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这是对自身荣耀的看重,却未免太过无情。外人对他误会甚深,除了邪异门行事的确肆无忌惮之外,还受到他看似无情的外表误导。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直到慕典云失去再战之力,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厉若海才悍然现身。
慕典云自身情况暂且不论,庞斑也吃了亏。这个亏看上去非常微小,连厉若海也琢磨不出其中奥妙。但从庞斑面色变化、身上的真气流动、还有精神方面的微妙波动上看,他的麻烦恐怕远比看上去为大。
庞斑破天荒地露出一个苦笑,道:“厉兄这等英雄人物,实在让庞某见猎心喜。不过庞某亦很了解厉兄的心情,倘若恃强硬逼你动手,反而是我有欠风度。”
厉若海的确和他有着惺惺相惜的资格。他命令徒弟调回追兵,给慕典云疗伤的时间,直到对方伤势痊愈后,方现身相见。厉若海也一样,即使还不清楚庞斑伤势多重,伤情如何,也绝对不愿趁此机会动手。
倘若庞斑不要脸面,攻击失去意识的慕典云、远不是他对手的风行烈,甚至厉若海本人。厉若海当然也不会束手待毙,或是坐视那两人被他杀死。
只不过,他对厉若海像对浪翻云一样,一直怀有敬重之心。若真这么做,他当即会从天下间人人恐惧的魔师,沦为街头下三滥的无赖。
厉若海手中红枪忽然挺起,向慕典云所在的方向一指,冷声道:“好!庞兄既然这么说,我就把这位慕兄和我这孽徒一并带走了。”
风行烈感受到的那股庞大压力瞬时撤去,同时听到庞斑以轻松的口气道:“厉兄请便。令徒风小兄也非庸俗之人,良师收得佳徒,可喜可贺。”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风行烈早已心急地抢上,一跃下地,去查看慕典云的情况。
一看之下,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寒意。虽说他不通医术,但死人和活人的区别总不难看出。此时慕典云脉象已绝,呼吸全断,怎么看怎么是一副死人的模样,但与此同时,风行烈生出强烈的直觉,直觉他还活着。
现实和直觉的强烈冲突,让他一时无所适从,不由茫然望向厉若海。
厉若海的目光终于从庞斑身上收回,淡淡道:“走吧。不必担心,他还活着。”
庞斑亦不多话,微笑道:“希望不久之后,庞某能够一睹丈二红枪的真正风采。”
厉若海不答,将红枪一分为二,放回背上枪囊之内,拨转马头,向来路行去。风行烈已经抱着慕典云上马,望了一眼师父,又望了一眼庞斑,忽然问道:“冰云呢?”
庞斑微笑道:“冰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