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对心脏会有损伤,”萧晨看了看粘在袋子上的处方签,放低声音解释,“这里有钾,快了会很疼。您这都快点完了,再坚持坚持吧。”
大概是萧晨温和的态度起了作用,病人安静下来叹口气:“那就再坚持坚持吧,谢谢医生。”
萧晨客气地笑笑继续沿着走廊巡视,绕回护士台时发现那个老头已经鼾声如雷了。他厌烦地皱紧眉头,强压下把他叫醒轰出去的冲动。
“萧医生,”护士孙婧笑靥如花地问,“要不要喝咖啡,我新买的星巴克速溶。”
萧晨如避蛇蝎一样摇摇手:“不要!”
“你精神真好,一晚上跟打了鸡血一样,真让人羡慕啊。”孙婧果断地把咖啡倒进自己嘴里,这是她第一周*夜班,时间上还有点儿调整不过来。
羡慕?萧晨苦笑一声,你要是每天24小时,连续三周都这么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你就不羡慕了。
28岁就失眠,这是未老先衰的表现。萧晨甩甩头,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作为一个医生,他尝试了除了吃安眠药以外所有促进睡眠的方法,可惜毫无效果。每天一躺在床上,他所有的神经都下意识的紧绷起来,总觉得能听到急诊呼叫铃的声音,总觉得监护室里的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会发出尖锐的响声。
以前实习时,师父带他轮过一个月的急诊大夜班,他无比羡慕老主任“躺下就着,铃响就起”的神奇功力。老主任笑笑说:“能醒算什么功力,能睡着才是真功夫。”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自己成天睡不醒,一开大夜班就觉得生不如死。一晃眼三年过去了,结束学业留院做了名急诊科医生,顺利通过主治医师晋升考试,熬过一年的住总生涯,萧晨终于成了主治医生开始了自己的急诊生涯,也就是他的失眠生涯。说起来至今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想到未来的急诊生涯,萧晨觉得自己将来完全当得起“英年早逝”四个字。
萧晨无奈地搓搓脸,想起床头柜抽屉里的那盒“速可眠”,不到迫不得已,他是真不想吃它。
孙婧捧着咖啡杯,目光溜过杯沿看着萧晨,眼神都迷离起来。她觉得萧医生真好看,但不是那种普遍意义上的帅。事实上按照时下流行的标准来讲,萧医生并不帅:他的眼睛有点儿内双,大眼帅哥够不上,小眼韩范儿又超标;鼻梁不够挺,嘴唇不够薄,眉形不够飞翘,但所有的这些都被他的脸型拯救了。不是很宽的额头与棱角分明的下颔骨呼应出了极其流畅的线条,这线条巧妙地把他本来不算出色的五官中和成了一副异常和谐的画面。
当然,颜值虽然重要,但是弄个娘炮或者飞仔回去也不够闹心的。萧晨的性格是孙婧最喜欢的,大度又仗义,更重要的是,他敢担事儿,跟他一起值大夜班向来让人踏实。不像有些医生,遇到的点儿棘手的、难缠的,便只会呼叫后面的住院总或者让值班护士出来触雷。
这样一个人,28岁,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简直就是上好的五花肉一块,宜烤宜炒宜炖,自己觊觎他很久了。
可惜,这块五花肉……实在有点儿难下嘴。
孙婧暗自咋舌,萧医生要么眼界实在是太高,要么……要么就是个gay!面对自己丢过去的各种款式的糖衣炮弹,腾挪躲闪,居然不染片尘!
啧啧,真不好下嘴啃。孙婧再叹口气。
☆、第二章
凌晨四点,萧晨终于欣喜地发现他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号,伸个懒腰后决定再去巡视一圈儿。走廊里陷入寂静,大部分病人已经入睡,空气虽然有所改善但依然污浊,大功率的通风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
萧晨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急诊部,走廊里、大厅里、楼梯下,每一个能利用的的空间都塞满了狭窄的简易床,把整条走廊拥堵得只剩下一个堪堪能通过担架床的空间。即便如此,仍然有很多病人不得不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坐上一夜。
他侧着身绕过一把躺椅,上面有一个正在打点滴的病人,拐过一个弯,萧晨发现有几个人居然围成一圈把走廊严严实实地给堵住了。准确地说,那是四个大小伙子,五大三粗的,浑身散发着“我非善类”的气息,脖子上挂着金光闪闪的粗链子,满脸凶相。这四个小伙子屁股底下垫张报纸席地而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四个油光锃亮的秃脑壳闪耀着光芒。大概是有点儿热了,其中一个顺手把身上的薄夹克衫扒了下来,露出胳膊上遒劲的肌肉和满布的纹身。
那不是街边中二症末期患者用刻刀刻的肥泥鳅,而是真正的纹身精品,浓淡相宜的渲染和勾画点染的描摹,花纹精密繁复。萧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脚底下却没有停,就快走到他们身边时,他听到一个小伙子说:“叔,您放心,我们哥儿四个一定把您伺候好了,丫医院要不给好好治,我们把医院拆了!”
萧晨调转方向,急走两步过去,冷淡地说:“几位,挡道儿了。”
大概是萧晨口吻中“好狗不挡道儿”的味道实在太浓了,那个刚威胁完要“拆医院”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直接就从地上窜了起来。那个有着漂亮纹身的小伙子一把拽住他:“程子,坐下。”
然后他站起身来萧晨笑笑,客气地说:“对不住啊医生,我们挪挪。”
萧晨狠狠地剜了那个被拽住的小伙子一眼,他懒得搭理这种满嘴放炮的人,只是默默地冲窝在墙边半眯缝着眼的护工丢个眼色,高大健硕的男护工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四个大小伙子在往墙边挤了挤,把一张简易床围堵了个严严实实,萧晨越过四个油光锃亮的大秃脑壳低头看一眼。
床上躺的正是那个讹人的老头。
萧晨在心里啐一口: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想想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又啐一口,怂货。
就在萧晨抬脚要走的时候,那个一直叫嚣自己有脑震荡内出血的老头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拽住萧晨的白大褂,带着几乎哀求的声音问:“医生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萧晨厌恶地瞟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吵着说有内出血吗?”
“没有没有,”老头把脑袋要成拨浪鼓,“我好的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医生我可以回家了吧?”
萧晨无暇顾及他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什么意思,一想到这个为老不尊的主动提出出院他就高兴:“当然可以。”
老头翻身就要下床,但立刻就被那个满胳膊纹身的小伙子用一只手按倒在床上。小伙子急火火地说:“不能走、不能走,不彻底检查一下怎么能走?”
“我没事儿了,我自己知道。”老头急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我好着呢。”
“不行,为了稳妥必须要做个彻底的检查。程子,来,去给叔家打个电话,跟婶子说一声。”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牢牢握住老人的胳膊肘,萧晨看着那力度,感觉跟绑架似的。
“乔哥,”程子跟着帮腔,“要不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反正也不远……叔,我开车去接婶子,一会儿就回来,您别担心。”
“别去别去,”老人挣扎着,好像一只秃毛鸡一样在壮硕的乔哥手里挣扎着,急得眼睛都红了,“我真的没事了,我,我,我要回家了。”
这四个大小伙子立刻嚷起来,“怎么能回家呢?”、“叔您放心,我们一会儿就去接婶子”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给老头插嘴的机会。
老人的脸憋得通红,嘴唇都在抖动,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落。萧晨觉得这么下去没准真得把他收进icu去了,于是说:“他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老先生应该也是怕家人担心。”
“不是,”乔哥说,“叔他其实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大夫您说这怎么是添麻烦呢?伺候老人家是我们应该做的,尊老爱幼中华传统美德您说对吧,哥!”
谁是你哥!萧晨暗自皱眉,他就烦这种自来熟的贫嘴。好像天底下都是他家兄弟姐妹,都得卖他三分面子,可问题你老人家是谁啊,哪座庙里的神?
“大夫”老人玩命从乔哥臂弯里挤出脑袋,“您说我可以回家的。”
那哀求的声音简直让人听者落泪。
“那不行,叔,您赶紧回去躺着,万一真有内出血,这血一下子冲脑子里去搞不好就脑溢血了,不是闹着玩的,赶紧躺好。”那个乔哥笑嘻嘻地说,“我一会儿这就去跟婶子说,让她给您熬点儿粥弄点儿小菜,一宿了您肯定饿了……哎,您家不就住浦沅小区12号楼么,跟交警作登记时司大哥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们走不错的。”
那个乔哥一边热络地说着,同时把老头死死按倒在床上,枯瘦的老头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别去!“老人一嗓子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椎心泣血,叫得萧晨都一哆嗦。
眼看着乱作一团,萧晨终于耐不住压低嗓子吼一声:”安静!“
一团人瞬间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