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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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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摩尼抬腿上了床,拈了烟签子去挑烟膏烧烟泡。而连毅若有所思的对他审视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子明,你看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像天碧?鼻子,嘴,像不像?”

  白摩尼充耳不闻的垂着头,知道连毅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叫连天碧,十几岁的时候夭折了。

  李子明认真的看了白摩尼:“是有点儿像。”

  连毅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正好靠到了李子明的怀里。李子明伸手搂了他的腰,又弯腰歪头枕了他的肩膀。

  “原来也没见他像。”连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才发现他和天碧连相。中午乍一看他,把我吓了一跳。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前几年他那脸像个桃儿似的,和现在不是一个模样。”

  李子明无条件的表示同意:“嗯。”

  白摩尼一言不发的把烟枪推向了他。连毅爬出了李子明的怀抱,一手扶着烟枪,一手拍了白摩尼的肩膀:“躺下,躺下,让我再瞧瞧你。”

  白摩尼当真是侧着躺了,顺便休息了自己的左腿。左腿实在是个累赘,使不上力走不成路,然而又知道疼又知道累。睁开眼睛向前看,他对面就是连毅。连毅一口气吸了一个烟泡,末了鼓着腮帮子欠了身,骤然对着白摩尼喷了一口烟。眼看白摩尼猝不及防的一闭眼睛,他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音。单手推开了烟盘子,他把白摩尼揽到了自己胸前:“儿子,到爸爸这里来。”

  白摩尼软绵绵的随他摆弄。“爸爸”实在是个陌生的字眼,起码在白摩尼的心中,他不知道爸爸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家那个爸爸只爱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贴着肉的四处游走。扬起双臂垫到脑后,他由着连毅抚摸自己。和连毅“混”,既带有危险性,也带有未知的可能性。要不要混呢?白摩尼难得的开动了脑筋。顾承喜那边已经是一条死路,罢了,混着看,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杜家双胞胎一直在外头溜达,一进秋天,早晚要多凉有多凉,冻得他俩一起成了红皮萝卜。正是瑟瑟发抖之际,他们迎头遇上了顾承喜。

  顾承喜给他们一人一脚:“干什么呢?”

  双胞胎吓傻了眼,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后他们又各自挨了一脚:“不知道那边住着连师长吗?人家有人家的卫队,你们跟着乱窜什么?回屋睡觉去!”

  双胞胎像两条大狼狗似的,夹着尾巴并肩走了。

  他们走了,顾承喜却是留在原地,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想平安被聂人雄打了个嘴巴;想万国强一旦倒了台,连毅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下手;还想白摩尼被连毅那个老兔崽子祸害了。他真想宰了白摩尼,因为看这小家伙又可怜又可恨,碍他的眼刺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宰。有朝一日,他也许还得把白摩尼当成鱼饵,伸了竿子去钓平安呢!

  抽完一根烟,他转身也回卧室去了。

  80、各怀心肠

  王参谋长起早进了顾承喜的卧室,顾承喜竖着一脑袋又短又硬的乱发,正在用眼角余光瞄着地上的小林。大清早的,他带了一点起床气,颇想找碴骂骂小林,提提精神。然而小林无懈可击,并且气色也不善,是随时预备还击的模样。

  见了王参谋长,顾承喜立刻收了骂人的心。一条光溜溜的长腿伸到床下,他做了个要起身的势子:“老王,起得早啊!”

  王参谋长是个彻底的洋派,在保定北京的时候抽雪茄,现在弄不到雪茄了,改叼烟斗,并且蓄了两撇弯曲上翘的大胡子,乍一看宛如德皇威廉一世。在床边站住了,他严肃的说道:“团座坐着,我没大事,就是来和你聊聊。”

  顾承喜执着的起了身:“你坐,我出去撒泡尿。”

  顾承喜撒了尿,刷了牙,洗了脸,又让小林端来了肉包子和小米粥,要和王参谋长边吃边谈。王参谋长腰背挺直的坐在桌前,以着吃西餐的姿态连吃带喝,同时不耽误说话:“团座,我想了又想,咱们还真是不必太防备连毅,凭着现在的形势,他不和咱们联合,他找谁去?”

  顾承喜本来也想坐有坐相,然而当着小林的面,他不由自主的露了原形。蜷起一条腿踩了椅子边,他单手端着大碗喝粥:“那是!要不然我也不敢把他往家里引。万国强和他是仇家,不用说;段中天和静帅都成联军了,更不能理他;他呢,要是真在西边站住脚了,会主动想回山东?别的我不敢说,我认准一条——只要万国强不倒台,连毅就绝不敢和我翻脸。他要是敢打我,万国强不背后给他一闷棍才怪了!”

  王参谋长深以为然的点头:“团座高见——哎哟我操,胡子沾上粥了!”

  顾承喜从窗台上拿起一沓子擦屁股的粗草纸:“给你擦擦,你慢点儿吃!”

  王参谋长摆了摆手:“不必,我有手帕。”

  王参谋长活了三四十岁,一直是胸怀大志,自比卧龙,然而总没有刘备肯登门。如今总算遇到了识货的顾团长,他表面端庄,其实内心波涛汹涌。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如今就时常的想为顾承喜死一次。吃了无数肉包子和小米粥,他与顾承喜密切的交谈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最后起身摆好威廉一世的架子,他叼着烟斗走了。

  顾承喜依旧蜷腿踩着椅子,若有所思的咬着一根牙签。及至把牙签咬烂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哎,摩尼还没回来吗?”

  小林正在擦拭家具,头也不回的答道:“没呢!”

  顾承喜扭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光:“怎么还长在那儿了?别是连毅把他给玩坏了?”

  小林拿着抹布转向了他:“承喜,问你句话。将来要是有人跟你要我,你给不给?”

  顾承喜没正眼看他,只用睫毛尖端向他一挑:“你?你歇着,没人看得上你!”

  小林咽了口唾沫,转身继续干活:“对,我是没人要,可我也没给你招灾惹祸。瘸狐狸好,你钻狐狸的骚裤裆去!”

  顾承喜起了身,双手叉腰扭了扭脖子:“不跟你扯淡了,我得过去看一眼。这要真是玩出事了,我得把他弄回来。”

  小林站在铜盆架子前,哗啦啦的洗抹布,没理他。

  顾承喜单枪匹马的往外走,一座宅子分成两国,他出了自己的国,进了连毅的国,因为是单枪匹马,所以往来巡逻的卫兵除了给他敬礼之外,倒也并无拦他的意思。

  慢悠悠的,他溜达到了连毅的卧室外。卧室是一院房子中的一间,青砖碧瓦红窗框,颇有一点画意。隔着一道衰败花木,顾承喜听到房内锣鼓喧天,是正在用留声机放京剧唱片。

  他不懂戏,只会听个热闹。而房中正是热闹到了极致之时,声音却是戛然而止。然后有人清了清喉咙,正是白摩尼的声气。

  顾承喜悄悄的站住了,听白摩尼轻轻的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他没有捏了嗓子细了喉咙,还是清清朗朗的本声,调子居然很准,并且带了微微的一点膛音,静静的听了,真有一点滋味,是个哀而不怨的男苏三。待到唱完最后一句,房内有人拍了巴掌,是连毅喝了一声彩:“好!”

  白摩尼仿佛也是在笑,起码声音中带了笑意:“不唱了不唱了,就会这么一段儿。”

  顾承喜听白摩尼对着连毅说唱嬉笑,听得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白摩尼其实是笑不出来的,是不笑强笑。

  正当此时,一只巴掌忽然拍上了他的肩膀。顾承喜猛然回了头,正和李子明打了个照面。

  李子明浓眉毛,高鼻梁,眼窝微微凹陷着,有一双鹰隼的眼睛。炯炯的盯着顾承喜,他嗓门不小的开了口:“顾团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顾承喜一眼扫清了李子明的形貌,李子明是个军裤衬衫的打扮,大凉的天气,衬衫外面只加了一件敞着怀的马甲,可见不是从外头回来的。对着李子明一笑,他出了声,也是个大喇叭:“里面刚唱戏呢,我没舍得进去打扰!”

  李子明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戏唱完了,顾团长请进!”

  顾团长把头一抬,拿出了一点器宇轩昂的风度,迈了大步往里走。进门之后是间小厅,拐弯穿过一道帘子,才是连毅的卧室。卧室像个封闭的脂粉盒子,闷闷的香。床上的连毅倚着个大靠枕歪坐了,照例还是美滋滋:“顾团长,你敢偷听我的戏!”

  顾承喜在靠窗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见连毅身边便是白摩尼。两个人全穿着白绸小褂,是个要起未起的懒散装扮,但是头脸都收拾了,起码连毅的脑袋是一丝不苟,白摩尼也是唇红齿白眼睛亮。很平静的看了顾承喜一眼,白摩尼垂下头,一张一张的翻看手中的唱片说明书。

  “不偷不行啊!”顾承喜把胳膊肘搭上了身边的桌沿:“今天要不是托了连师长的福,我还不知道白少爷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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