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前,伙计又古古怪怪扫了两眼闵吉,然后盯着车山雪看了半天,才慢吞吞收下钱。
收完钱他道:“客人若要投宿,前面的李家客舍最好,说是小四介绍,掌柜的能给两位打九折。”
目送他赶着驴车离开,闵吉回头道:“那就李家客舍?”
“换一家吧。”车山雪说。
闵吉自然无异议,碍于车山雪的身体,两人并没有走太远,就在街口选了一家客舍入住。给掌柜看路引时,闵吉听到喧哗,侧目见到一群青衣剑仆打着火把气势汹汹从门外跑过。
“就在李家客舍!”闵吉听到他们喊,“莫叫那两人跑了!”
李家客舍?闵吉愣住。
客舍掌柜的也见到了那群青衣剑仆,他将路引还给他们,又催促道:“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人得罪刘家了。房间是甲三,公子们快上去,免得被这些武人冲撞——小板凳!给公子们拿行李!。”
闵吉一缩头,谢绝了小二的援手,自己拿着行李,匆匆推车山雪上楼。
走在楼梯上时,他往客舍外望了一眼,见到已经冲过去的青衣剑仆们又突然跑回来,挥舞着火把,站在大街上左右眺望。
闵吉:“先生……”
车山雪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道:“嗯,是冲我们来的。”
第8章 死究人,生究利
闵吉有些慌——平民百姓十六年,不是谁都有聚众打架的经验——同时又感到无语。
他匪夷所思道:“抢占名额不成,众目睽睽之下比武又输了,咳咳,虽然我做了点小动作……但刘家竟然还有脸找上门?”
“敌人在狠毒和愚蠢方面的下限比你认为地低很多,”车山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侧耳倾听大街上的吵闹,一边抓住机会教育还未收下的小弟子,“哪怕他们做出再出乎你意料的事情,也不要惊讶。”
闵吉:“那应该怎么办?”
车山雪略一思索,答:“把下限放得比他们更低。”
闵吉:“……先生是开玩笑的吧。”
车山雪:“没开。”
把闵吉噎得说不出话来,车山雪笑道:“以前有人告诉我,世上最没必要的就是高手骄傲,那刘少爷就是对自己那招太过自满,若他对你稳扎稳打,我就真的只能让鬼使替你作弊了,以后你和别人打架呀,什么猴子偷桃,撩阴腿……”
闵吉好像羞耻地说了句什么,车山雪笑意更深,表情却突然一僵。
无垠无光的黑暗里,他耳边好像响起一浑厚的男声,对他谆谆教导。
“怎么赢青城那小子?”那人哈哈大笑,“你上次踹他裆里那一脚不就挺好。”
说话的人出现在黑暗中,他面貌模糊不清,却能看出身处高大魁梧,身着戎装,猎猎披风猩红如血,却坐没坐样地依着案几,没骨头一般对车山雪招手。
“幺儿,”他拍拍腿边的地面,让车山雪过来坐,道,“只记得青城的小子,不记得爹啦?”
“……”车山雪。
这句指责太让人出戏,他立刻从浮起的记忆里清醒,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忘记现在脚下是楼梯,若不是闵吉手疾眼快在后面撑住了,车山雪怕是要顺着楼梯滚下去。
“先生?”闵吉问,“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车山雪摇摇手,同时,他耳边那浑厚男声就好像个唠叨的老太婆一样,没有停下嘴。
“幺儿,你真想打赢青城的小子,那就只能继续苦练基础了——基础有什么好练的?我说你啊,打赢一堆庸手就骄傲自满要不得,骄傲就会有空隙,有空隙就会死,为了不死呢,你只能先杀了打探你空隙的人,别让他活下去。”
“爹,”车山雪听到自己用陌生而稚嫩的声音说,“我可不是吓大的。”
“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是吧?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啊,罢了罢了,江山已经有你大哥继承,你啊,当个只会打架的王爷吧。”
“咳咳、咳!”青城镇的客舍里,楼梯上的车山雪弯下腰,以袖掩嘴,吐出了一口血。
“先、先生,”闵吉被吓到,“您您您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真没事,”车山雪喘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我现在好多了。”
闵吉根本不听,一脸紧张地推着他上楼,同时大街上的青衣剑仆们散开,闯入一家家客舍搜查。
他关上甲三号房间的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客舍老板小心翼翼应对青衣剑仆们盘问的声音,想来追上楼不过是时间问题。
闵吉附耳于门,试图第一时间听到青衣剑客们上楼的脚步声,他太过全神贯注,因此没看到车山雪从自己的影子里拽出一只厉鬼来,丢了出去。
那只厉鬼骂骂咧咧,穿过地板下楼,闵吉等了半天没等到剑客们上楼的脚步声,却听到几声尖叫。
“鬼打墙啊——”
闵吉一脸莫名,而车山雪深藏功与名,招呼他道:“明天还要去青城山门,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小祝师便迷迷糊糊地洗漱上床,吹灭灯火后不久,车山雪就听到另一张床榻上传出了细细鼾声。
大国师本人毫无睡意。
他还在想刚才忆起的往事。
皇室谱系早就了解过,能让车山雪喊爹了,只有大衍的开国皇帝车炎本人。周小将军的讲述里,这位先帝的先帝英明神武,一手开创当今的太平盛世,是座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像,绝不可能站没站样坐没坐相,一口大白话浅显易懂。
可是从刚才想起的一点片段看,车山雪深以为自己的不靠谱是得了车炎的九分遗传。
不过,闻名不如见面这种事,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
他本人正是个最大的例子,周小将军话里那深不可测的大国师,车山雪并不觉得和自己的性格有半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