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如果她知道,不该设法弄到手吗?他继续写。
“你在业城一住多年,几时离开过她的视线,锦盒在你手里比在她自己手里要安全的多。”公孙互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赵青衣。倘若不是重病在身,他真想把锦盒拿回来,趁着姜太后不在南晋的绝好机会,发兵攻打丰泽。可惜啊可惜,空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老天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这条老命,眼看是要收回去了。他独自守护了西晋这么多年,终究是保不住的。
青衣手握纸笔,却是坐着没有动。
“为了将你们引来,老夫也是花了大功夫啊。”公孙互嘴角轻扬,很多时候算计和被算计是互相牵制的,算计他人者,亦容易被他人算计。
青衣懊恼地叹气,他们布下的局,如今反将他们框入其中,提笔写,太守夫人也是大人的人?
“算不上,不过马夫人是聪明人,为了她夫君的仕途,稍加点拨就行。”
敢问大人何时知道我们的?
公孙互笑了笑,“从你们搬到朝阳那日起,老夫便知道了。”
青衣心里一惊,这么说来,他们中间有西晋的细作,此人必是尚颐公主身边的人。他和上官良勋搬到朝阳一事属于绝密,知道的没几个。大人煞费苦心将我们引来此地,不会是为了今日同我攀谈聊天的吧?青衣疾书道。
公孙互看他写完,笑着说道:“打你一走进这院门就抱了十分的敌意,老夫纳闷你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莫非……你师傅临终前嘱咐你帮着外人谋害老夫?”
不许污蔑恩师。青衣立刻拉下脸来,气冲冲的继续写道,师傅没嘱我谋害大人,却也没嘱我相助大人,只嘱咐我远走高飞,待他日一统四国的明主出现。
公孙互的神色几多变化。大师,你是不是早就看破了西晋的国运,如今想来,那锦盒竟是被你生生骗了去,临到最后,一把火将鸿仁寺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想到此,不由自主地看向赵青衣,心里似有一股狠劲。
其实,拿回锦盒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一死,锦盒的存在只会加速西晋朝廷的分崩离析。梁帝早已不是当年的梁帝,求长生是条死路,耗死在这条死路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这股子狠劲缠缠绕绕,慢慢散了开去,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赵青衣,引你来是为了指一条路给你。”公孙互忽然就拿定了主意。夜帝死了,梁帝已经是个废人,倘若承帝一死,相信北晋用不了多少年便可一统天下,文帝注重农耕、选贤任能、从谏如流,当是担得起这个明主的重担。
什么路?他写。
“我这里有一味药,你带回去给承帝姜启。”
青衣瞪大眼,他竟然,要他毒杀承帝。
“这条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敢或不敢都要走,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看现在的时辰,上官良勋已被拿下,姜太后是个人物,但我公孙互亦不是泛泛之辈。”说着,却是肃了脸,“赵青衣,用姜启的命换上官良勋的命,你觉得值是不值?”说罢,从袖筒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摆在桌案上,起身似是往内堂去,边走边道:“老夫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青衣几步追了上去,我如何信你?
公孙互的笑容里带着阴险,“你没得选择,老夫听说,姜启背地里好男风。”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青衣再想追却是不能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侍卫挡住了去路,催他离开。青衣无法,只得折回去收好瓷瓶,疾步往外走,说不定,上官良勋好好的在前厅等他也不一定。
清平斋的院门大开,青衣循着来时的路小跑起来,心急如焚,偏偏裙摆束了双腿使得他没法往前大步快跑。良勋,你千万不能有事。刚穿过花园就听到正堂传来打斗声,青衣急得直冒冷汗,心里的惊惧更甚。
公孙互端坐在主座上,身边围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正堂中打得不可开交,虽都蒙着面,彼此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青衣才踏上正堂的回廊就被人一把拽住,回头,竟是高久安。
“没听见里头的声响?还往里闯,你是白痴吗。”高久安压低声音没好气道:“跟我走。”
青衣挣扎着不肯,惹来高久安更大的白眼,“跟我走,或者我将你打晕,你选。”
高久安带着赵青衣潜出了相府。虽有阻挡,但相府的护卫们对高久安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况且,相爷大人并没真要为难他们。彼时,公孙互站在相府的角楼上看着二人离开,默默叹气。
只要姜启死了,于公,他算对得起梁帝和西晋百姓;于私,也算对得起枉死在姜启手里的裴家家主,他一生唯一挚爱的女子,裴沅青。
☆、承帝之死一
上官良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任严拓他们怎么打听都没有消息,即便是重赏之下亦一无所获。鉴于宇文靳及其手下的频繁动作,数日后,赵青衣被迫跟随严拓几人离开荹阳,根据菱主的最新指示,一道返回业城,随行的还有高久安。
赵青衣一路未有只字片语,漠然的看着轿厢外头不一样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景致出神。洪楷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回去复命;江一柳、严拓、傅正理、高久安骑着马随同赵青衣所乘的马车一道慢悠悠的往业城去。
青衣没什么心情去想江一柳为什么会在荹阳;也没什么心情去想庄一霸和高长治是不是也在荹阳;更没什么心情去想裴菱身边的细作是谁。困扰他的只有一件事,倘若毒杀了承帝,公孙互会不会反悔?万一反悔,后果会是什么?他突然想给自己爻一卦,尽管当初师父反反复复、不止一次的强调,除了他自己他可以为天下人爻卦,眼下,他却非常想给自己爻一卦。看看上官良勋会不会安然无恙,看看他和上官良勋能不能白头到老。
回到业城的时候,已入冬。
赵青衣跟随江一柳他们回到了位于城外牛背山的观澜别庄,这里是六君子的落脚地,隐在山脚,庄外是一大片茂盛的竹林,照着五行八卦的方位栽种,外人很难发现。进了别庄,越往里越开阔,花园的尽头甚至有一帘瀑布自山顶逐级而下,远远望去,仿佛银河倒挂一般进到庄子里汇流成溪。
江一柳分别给他和高久安安排了厢房,“这里不比他处,没有家丁丫鬟,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庄子后头几个菜园子是老六在照看、那些家禽是老四在养、日常的采买是我和老二轮流去城里、老三、老五负责庄里各物事的修修补补,至于一日三餐这些日常杂务都是轮流干,总之,庄里不养闲人。”
“江大哥放心,我们不会吃白食。”高久安抱拳回道。
“既如此,晚饭就由你们来准备,我且瞧瞧你俩的手艺如何,跟我去厨房吧。”说罢,江一柳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继续道:“如今八个人吃饭要六菜一汤,三荤三素,缺什
么蔬菜去后院摘,鸡鸭鹅鱼去后院抓。”
赵青衣和高久安对视一眼,皆面带苦色,做饭这个精细活儿,他俩都不擅长,可再不擅长也得硬着头皮上,人家已经发话了,他们总要证明自己不是闲人。
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本以为会被六君子各种挖苦、各种讥笑,不想六人有说有笑,侃侃而谈,仿佛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美味佳肴。赵青衣和高久安各夹了一种菜尝了尝,差点吐掉,那味道就像撒进去半罐子盐。这几个人,真是好涵养啊。
“我们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顿晚饭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顿,有饭吃、有觉睡便当珍惜,你们无需大惊小怪。”高长治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
气氛莫名的有些凝重起来,青衣埋头吃饭,唯恐牵扯出更为沉重的话题。
晚饭后,青衣去找高久安,想求他帮忙为上官良勋爻一卦,快一个月了,总要知道他是否安好。在他厢房外停下了脚步,屋里传出刻意压低的争吵,是高长治。
“是不是你告的密?”
“无聊。”这是高久安的声音,嗓音是特有的嘶哑尖利。
“如若不然,公孙互怎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南晋派去的人都吃了暗亏。”
“没事请回,我要休息了。”
……
……
长时间的沉默,青衣以为他们的对话结束了,走了几步正打算敲门,却听高长治冷冷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绝不姑息。”
“哼,说的好像你有多厉害似的,这次就不必姑息,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