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也是见识过大太太的厉害的,一个积年的老仆,仗着在宋家时候久了,是老人儿了,就拿捏她,还嘴里很不干不净,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大太太只含笑听了,并不与老仆计较,翻过身儿来就送了这老仆的一双儿女往衙门去了,当场下狱,后头,就没有后头了……
冯氏不敢知道那一家子人的事儿,也不想知道。
她怕做噩梦。
就算那几个奴才确实犯了极大的事儿,证据确凿,然而她还是觉得大太太足够心狠手辣的了。
“我,我就是一时气不过,她衣食住行,样样儿比静姐儿柔姐儿好,我瞧着心里不难受?”二太太也怯了,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气不过,就把自己的嫁妆银子拿出来给两个丫头添妆,何必眼红个孩子。”冯氏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嫂子待你不错了,二丫头订的那家,你以为就你老爷,人家能瞧上?”
见二太太如今也不瞪眼睛了,服服帖帖地听自己说话,她只敛目低声道,“那家虽自己不显,然本家却是山东大族,族中做官的不知多少,延续了百年,这就是底蕴,不是看在你嫂子体面,断不能结亲你们家的。至于那哥儿,如今虽是秀才,我却听说文章极好,下一科必中的,到时就是举人,有家族支撑,熬几年高中也不是不可能。”
“举人,姐夫也就是个举人呢。”二太太眼睛顿时就亮了。
冯氏下嫁的宋家,夫君中举后虽不曾再中,然而却也是城中数得出的有名望的人了,冯氏出门待客都极体面,不比她差些什么,听了日后自己女婿也能是举人,二太太就心里愿意了几分。
冯氏知道这妹妹是个蠢的,只当听不见,殷殷地说道,“二丫头这么亲事极好,况成了亲,那家里就与咱们有亲,以后衍哥儿也受益。”
若这门亲事不是妹妹的,她半路截胡的心都有了,想着夷静的跋扈愚蠢,冯氏心里觉得可惜,然也知道这等联姻,也不过是两家结易姓之好,与夷静如何关系不大,只要不走了大褶子,也就那么回事儿,此时便皱眉告诫妹妹道,“别叫二丫头再惹祸,不然,你只自己后悔去。”
“知道了!”二太太听了这么多的好处,果然振奋,眉眼间眉飞色舞的,仿佛马上那举人女婿就上门了。
“多看顾四丫头,听见没有!”
二太太连连点头,只往外头命丫头预备首饰料子,送去夷安的院子里。
见她听自己的劝说,冯氏就放下心来,再三叮嘱道,“老太太面前,护着四丫头些,万不可叫人看她的笑话!”说完,她便冷笑道,“还有你的弟妹,也是个伶俐的人,日后等她明白过来,也来烧这个热灶,还有你的什么事儿?锦上添花,到底不如雪中送炭!”听得二太太呆呆地看着自己,想到宋府虽然乱,却也少了许多糟心事儿,不由叹气道,“你是个有福的。”
她那家里,才叫群魔乱舞呢。
二太太见姐姐头疼,想到自己确实儿女得意,如今还管家,顿时欢喜了起来。
二太太竟突然送了自己东西,夷安也诧异不已,然而见到一旁的宋香,再想到对自己温和的冯氏,她心里就明白了些,她本不是个想要论个究竟的人,不管旁人对自己真心如何,只要表现出善意,便自然要笑纳的,因此只笑了笑,收了这礼,又命青珂拿银子赏了,这才与宋香继续说话,言谈间见宋香似有些恍惚,便笑问道,“表姐难道记挂姑母?”
“并不是。”宋香温柔,只温声道,“昨儿我接了巡抚家大姑娘的帖子,说是赏梅,外头梅花儿虽好,只是天寒地冻的,倒叫人迟疑。”
她虽这样说,夷安却是明白的,果然宋香便含笑道,“还要做些梅花儿的诗词,我是不大通的,只好求父亲写了,做了我的名儿,才不叫人笑话呢。”她眉眼儿带着善意与亲近,低声道,“到底去的小姐们多,叫人笑话,总是不好的。”
宋香言谈起来十分雅致,夷安感激地说道,“多谢表姐提点。”
这话大半是隐晦地劝她求府里的谁做了诗,当做自己的往宴上写了,好叫自己不致丢脸,只是宋香恐她羞臊,因此隐晦地说了。
“只是姐妹说些心里话,有什么谢呢?”宋香眨了眨眼睛,又与夷安相约来日赏雪,顿了顿,便一同往夷柔的房里去了。
外头的风还是有些冷,夷安与表姐一同到了夷柔房里,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细细的咳嗽声,急忙进去一口,就见夷柔头上缠着白布,正伏在榻上咳得厉害,脸上竟带着几分惨白,另有一个模样清丽的丫头还在轻声安慰道,“三爷说了,姑娘这事儿,他记在心里了,必然不叫姑娘因这个再费心,”见夷安与宋香进来,她急忙起身与两个女孩儿福了福,这才又伏在夷柔的耳边低声道,“姑娘的心事,三爷说,也知道了。”
夷柔一颤,张着一双美目向这丫头看去。
☆、第 11 章
“三爷叫我传这话儿,只是为了叫姑娘安心,旁的奴婢都不知道。”
这丫头低头给夷柔掖了掖被子,见她的脸色缓和了,这才起身与几个女孩儿告辞,自己走了。
夷柔是知道宋衍的谨慎的,既然这丫头不清楚,心中就松快了起来,又见宋香与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带着些揶揄,脸上就红了,拉着两个女孩儿的手坐在自己的床边,这才挑着眉笑道,“我病了许多天,你们两个没良心的,竟不知看我一看,这表姐来了,显然是看了四妹妹,顺路……”她曼声道,“才来见我的。”只做出了一个掐尖要强的模样,叫宋香忍不住扑上来拧她的嘴。
夷安笑看这两个女孩儿伏在床上一起笑起来,眼睛里微微柔和。
上辈子,她是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天伦的。她的几个异母妹,见天儿地想着歪道想要自己从天上拉下来,宫里头……几位公主嫉妒自己得皇帝宠爱,又能养在皇后膝下,对她也十分嫉妒,冷嘲热讽尽皆有之,她日日生活在算计提防里,竟也不曾见过这样姐妹情深的模样。心里羡慕起来,她也试着扑上去,压得最下头的夷柔一声闷哼,这才笑起来。
“我给表姐四妹妹赔罪,且饶了我。”夷柔弱不禁风地叫道,女孩儿们滚做一团,头发都散开,竟适意得紧。
“下回再说这个,拧断你的嘴。”宋香扶了夷柔歪在床头,见夷柔只微微地笑,眉眼间不见抑郁,心中稍安,只与夷安笑道,“你三姐姐外头瞧着规矩,内里最是个刻薄的人,日后她若是与你啰嗦,只来与我说。”只是这样说着,却起身合住了微微开了缝隙的窗户,掩住了外头的冷气,细细地看了,这才回身坐在一旁,给夷安夷柔削果子吃。
她虽是千金小姐,然而却并不觉得给妹妹们切果子有什么不可,此时眉眼舒和。夷安就见她一身的鹅黄色的衣裳,衬得脸色格外白皙活泼,头上一点珠翠微微晃动,又带了几分娴雅,只在一旁合掌笑道,“只恐日后的表姐夫,不爱叫我上门叫表姐烦恼。”说了这话,与夷柔对视了一眼,一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叫宋香红了脸,指了指这两个拿她取笑的妹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既知道,却又说出来,日后表姐不知该如何收拾你呢。”夷柔护着夷安缩进了床上,嘴里取笑道。
“你们两个促狭鬼,还不知日后谁能消受。”宋香无奈地将手里的花红一人分了一半儿,却不敢叫妹妹们多吃,恐积食,此时想到方才的丫头,便笑问道,“那不是表哥屋里得用的烟岫?”见夷柔微微点头,她便含笑道,“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说话行事越发稳重,表哥有这样的丫头在身边,才叫人放心呢。”见夷柔微微迟疑,就急忙问道,“莫非我说的不对?”
从小儿服侍爷们儿的丫头大抵都做了通房,一生一世地服侍下去,这也是丫头们一条比较喜欢的路了,就是宋香父亲的身边,也有从前的两个这样的丫头,虽后头冯氏进门后便不再亲近,然而却也养在府里。虽有名无实,然而这辈子却吃穿不愁。
“母亲想叫她给三哥哥做通房,偏她自己不愿意,说得了三哥哥的话儿,日后是要脱籍出去的。”夷柔顿了顿,便摇头笑道,“如今她只管着三哥哥的书房,不肯往里屋服侍的,三哥哥那人最是古板的,竟说这才是好丫头,越发信重,还预备的嫁妆,等开春儿就要放了她,叫她出去嫁人。”说完,她便低声叹道,“府里这样的荣华,她竟然愿意出去,只这样的心性,我是极佩服她的。”
锦衣玉食,谁不喜欢呢?宋衍年少英俊,前程又好,不知是多少府里丫头眼里的唐僧肉,偏烟岫不动心,一意出府去做正头夫妻,实在叫人心中感慨。
“这样的丫头,实在难得。”夷安寻常得宋衍的东西,都是烟岫来送,如今才知道这丫头竟这样被看重,此时也高看烟岫一眼,含笑道,“她若出府,我也送她些做最近的礼。”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夷柔就笑道,“她身上还有三哥哥的体面,给了些嫁妆竟也全了三哥哥的体面,咱们又何时缺这一点子东西呢?”她本不是个小气的人,因此就与夷安说道了起来,姐妹说起话儿来总是时候过得飞快,眼看外头天色沉了,夷柔见宋香与夷安起身要走,便敛目,露出了寂寞的模样来,再三道,“用了晚饭再走。”她说的可怜,到底女孩儿们在屋里用了饭,这才告辞回去。
沿途经过了园子,夷安就见天色虽晚,到底月光皎洁,况冯氏不知在与二太太说些什么,竟还不来催宋香回家,虽天儿冷,两个女孩儿却生出了活泼的心思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领着丫头们在园子里慢慢地走。
才走了几步,正想挖些雪来放在手心儿上,夷安就听见有细细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呜咽声,与宋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就微微皱眉,不愿去听这样的隐秘,便往一侧走去,到底是跟在夷安身后的红袖,抿了抿嘴儿,偷偷地落了下来,猫着腰儿往那处小心地过去。
姑娘们本就该光风霁月,然而丫头们,却要眼观六路,防备这府里不定有谁要害人。
青珂目光一闪,动了动自己的位置,挡住了红袖消失的背影。
因似乎遇上了谁的隐秘,宋香就不好多呆,送了夷安回房,等了一会儿就告辞往前头寻母亲去了。后头夷安退了衣裳,懒洋洋地趴在了榻上,就见红袖踮着脚尖儿鬼鬼祟祟地回来,不由嗔道,“你主意大得很,若是叫人瞧见,只怕你小命儿都要搭进去。”却只拉了青珂红袖到了自己的熏笼旁叫她们烤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见着什么了?”
她听着其中那女子的声音,竟颇似那便宜表姑妈,这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撞见鬼。
“姑娘不知道,姑太太与二老爷,在园子里相会呢。”红袖只眉飞色舞地说道,“可吓得奴婢不行,姑太太可是柔若无骨了,身上穿得单薄,只往二老爷怀里钻。”见夷安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她就笑眯眯地说道,“若是奴婢敢出来,都只想问问姑太太,既然冷得很,多穿些就是,这滚到别人的怀里,害的二老爷敞开了衣裳,若是吹病了,可是算谁的呢?”说完,就自己捂着嘴笑了。
“姑娘纵的你,如今敢编排主子了!”青珂在一旁细细地给夷安的床上摆暖暖的水袋,又回身预备温温的茶来合在一旁的熏笼旁,见红袖自在的不行,就回头嗔道。
“在姑娘屋里呢。”红袖仿佛知道夷安颇喜爱她,此时只辩解道,“在外头,我最是个规矩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