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穆富强熟悉的声音便骤然响起：“穆烨，你再不给我钱，我就得死了。你要让我去死是吧？”
穆烨顿时狠狠攥紧手机，他表情阴沉，一言未发。
“我欠下高利贷，说再不还钱，就砍我手砍我脚。你必须替我还钱，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不能这么没心没肺，你连你爸都不救，是要遭天谴的！”穆富强情绪明显很焦躁恐惧，高利贷的话不像撒谎。
穆烨却无法信他的话。之前穆富强企图从他这要钱，还找过比这更严重的借口，结果不也还好好地。
穆烨冷道：“你要还高利贷，可以把房卖掉。”
“卖房？你连这种混账话都能说出来！”穆富强恼羞成怒道：“你就管你妈，不管我。你这样要遭天谴的，不孝的东西，我白把你养这么大，该早扔出去，早死早了事。”
“是啊。你就该早把我扔掉，可惜我没死。”穆烨胸中怒意沸腾，咬牙切齿地狠道：“我告诉你，以前给的钱我就当喂了狗。从今天开始，你别指望我再给一分钱。我就不管你，你是死是活也跟我无关。”
“我操丨你——”
穆富强接着恼羞成怒要说的脏话被穆烨猛地掐断。他攥着手机扶着阳台栏杆，对着窗外浓浓的夜色痛苦喘息。
大概有酒精的因素，穆烨这刻突然感到无法挣脱的绝望。
夜晚，阳台外刺骨的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心底的寒意却比之更甚。
他能狠狠地堵回穆富强的话，能把穆富强气得暴跳如雷，却无法对这一切泰然处之。
穆烨倚着阳台蹲下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
他偶尔会感觉自己已经摆脱痛苦的过往，但穆富强这一通接一通的电话，却将他一遍遍地打醒。他无法逃避，更无法挣脱，像被无数沉重的锁链牢牢锁着四肢百骸，逃得再远，也会被遍体鳞伤地狠狠拽回去。
“蹲这儿干嘛？”门边突然响起蔺荀的声音。
穆烨迟钝地循着声音望向蔺荀，张张嘴，突然发现嗓音嘶哑，就索性保持着沉默。
蔺荀站着短暂地思索了下，接着朝穆烨走近，又挨着他背靠着墙壁。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蔺荀话这么说，早准备好的纸却已递向穆烨。
穆烨愣了下，摸摸眼角才发现他竟然哭了，连接过蔺荀递出的纸，将源源不断的眼泪擦掉。
蔺荀低头望着穆烨，适时地沉默着没出声。他清楚穆烨需要缓冲情绪的空间，所以就这么陪着穆烨，不逼他说出事实，也不让他感到孤苦无依。
蔺荀的存在感并不强，却携着让穆烨无法忽视的温度。
他逐渐从痛苦的深渊里挣脱出，突然低着头闷闷地问道：“小瞳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疯狂？”
“不会。”蔺荀郑重其事道：“要不是你，他还不能得救。”
穆烨沉默半晌，接着情绪低落，缓慢地叙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更不清楚我究竟有做错什么。要不是被我妈抱回家，我当时可能就已经被冻死了。所以我一直很关注弃婴跟被拐卖的儿童，我希望能尽我的力量，尽量减少可能发生的悲剧。我不希望像我这样的事重演。”
“我养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只要做错事，他就会狠狠揍我，他没尽过抚养的义务，还几次三番想扔掉我。可现在，他觉得我有利益可图，就开始不断地纠缠我，要我给他钱，要我孝敬他，更骂我白眼狼，骂我要遭天谴。”
他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凭什么！凭什么跟我要钱！就凭户口本里的关系吗，我对得起他，我没欠他的。你知道吗，他还活活气死了我奶奶！我亲眼看着奶奶摔下台阶，脑袋磕到石头上面，当时血流了一地，他还冷冷地说了句‘活该’。”
蔺荀能感受到穆烨的痛苦，他手掌轻抚着穆烨头发，嗓音低沉道：“你妈会不会有危险？”
穆烨缓缓摇头：“他不敢，他清楚我妈是我的底线，他要敢动我妈，我能跟他拼命。”
“也不安全。”蔺荀道：“不如把她接出来？我还有套房子，离得很近，可以让你妈住。你要还不放心，也可以就在小区里再买套房。”
“我尝试过。不行。”穆烨苦涩道：“我妈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之前要不送她回去，可能抑郁症都要憋出来。”
蔺荀沉思几秒，又提议道：“把她送回娘家？他们离婚没有？”
“没离婚。他不离。”他说着突然陷入冗长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久到蔺荀以为穆烨不会再继续说，就听穆烨话语沉重，内容也沉甸甸地道：“我妈是奶奶花钱买的，我姥姥很早就因病过世，姥爷又重男轻女，就把我妈给卖了。这么多年，姥爷始终不肯承认错误，说他这么做是替我妈着想。我妈这辈子没别的期望，就希望能听他道个歉，说声我错了。她不可能回娘家。”
蔺荀听着表情一言难尽。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穆烨的家庭情况显然已糟糕到无法用言语形容。跟穆烨比起来，他家里的这点破事瞬间就不值一提。
“既然你把压箱底的话都告诉我了，我也跟你说个秘密。”蔺荀突然出声道。
第49章
蔺荀望着阳台外沉沉的夜色：“我爸妈表面装着模范恩爱夫妻的形象, 其实早就没有感情。他们这些年各玩各的, 只要不搞出孩子, 不被记者发现, 就彼此互不干涉。”
他说着顿了顿，转头看着穆烨，表情夹着讥讽地道：“很意外吧？”
“嗯。”穆烨表情迟疑道：“你爸妈……看着很恩爱。”
“我最烦他们这种假惺惺的姿态。我读小学的时候，就察觉他们感情出现问题，还很傻乎乎地企图让他们重归于好。我故意逃学, 故意打架, 希望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可惜根本没用。直到我爸的情人找到我……她可能想从我这找到突破口。我这下总算看清事实，我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
蔺荀话语很轻, 却仍能从中感觉到沉甸甸的东西, 感觉到他当年惊惧又茫然的情绪。
穆烨安静地望着蔺荀，眼底掺杂着颇多的担忧跟低落，如同能跟蔺荀感同身受。
蔺荀揉揉穆烨柔软的头发, 轻笑道：“没事。我能让自己憋屈吗？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我管不着他们, 他们也否想管我。”
“他们怎么不离婚？”穆烨问道。
蔺荀目光深邃道：“大概不想毁掉好不容易创立出的形象吧。再说我妈家境一般, 离婚对她也不利，我爸更不愿意给她一半家产。”
穆烨仍难掩担忧，迟疑着问道：“但要是出现私生子怎么办？”如果出现私生子，蔺荀得有多憋屈。
“不可能。”蔺荀斩钉截铁道：“我没这么蠢。我爸的情人, 我妈的情人, 我都了如指掌。我跟他们摊过牌, 谁要敢弄出私生子，我就敢把私生子弄死。”
穆烨沉默着没说话。
蔺荀又道：“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