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就听一回话吧……算妈求你了行么?”
苏倾奕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刚才苏父那样跟他对吵他都不怕,哪怕再次把他赶出家门他也不会妥协,可此刻他却真的慌了,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再跟家人对着干——不管他接受过多少西式教育,中国人骨子里的那份孝道或许永远也改变不了。
况且他也知道,苏父能说出来的话,定然也能做得出来。他不敢拿贺远的人生开玩笑,他真怕父亲一怒之下毁了自己喜欢的人。其实苏父怎么对他,他都能认,那是他的父亲,可贺远究竟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喜欢自己?
长久的沉默过后,苏倾奕终于心灰意冷地点了头:“……我娶。”这两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便顺着墙壁蹲了下去,耳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撕裂的声音。
苏父最终成功度过了危险,苏倾奕松口气的同时,心也越发沉了下去——他终究还是对不起了一方。原以为一直拖下去,父母这面总会妥协,没想到最先妥协、最先当了混蛋的人是自己。
他对不起贺远,甚至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给了他最后的宣判。他不知道回去了以后要怎么面对贺远,更不知道该怎么亲口告诉他:他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写封信给贺远,哪怕这么做依旧减轻不了半分对方所要承受的打击,但也总算是在见面之前给了他一点适应的时间。
然而摊开信纸,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不管写什么,都只是讽刺而已——说再多的对不起有什么用?什么都改变不了,毫无意义。
“小奕,在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
苏世琛应声开门进了屋:“还好么?”
苏倾奕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苏世琛心里也并不比他好受多少,要说这个家里还有谁能站在他这一方,也就属苏世琛了,不只因为他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如此,也因为他曾出国留学多年,并非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说实话,以他的涵养是绝不会侧目于这样跟自己不同的人的,何况他自己的婚姻就是自由恋爱的结果,他当然明白苏倾奕的痛苦。
可话又说回来,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没准能做到百分百支持。可换成自己家人,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少也有些担心,并非担心弟弟跟个男人在一起,只是他还从未听过哪两个男人能在一起过一辈子,分分合合,到头来还是要孤独终老。站在这个立场上,他也是私心希望苏倾奕还是能成家的。
“哥,我对不起他……”半晌过后,苏倾奕终于开了口,可就是这么几个字他都没能说完整。因为接下来,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哭了。
其实早在苏倾奕刚回来的时候,苏世琛就隐约猜到了他应该有感情很好的恋人。因为自从重新进了家门,苏倾奕还从未如此情绪激烈地对抗过苏父,哪怕苏父说过更多不好听的话,他也只是保持沉默,没有像现今这样过。
“要不我再去劝劝爸。”
“没用的,”苏倾奕吸吸鼻子,把抽屉里的照片拿出来往桌上一扔,“人都选好了,日子也定了,他根本就没想征求我的意见。”
“你真的一点都不能接受女孩子?”
“哥,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会这么问?”苏倾奕无奈又痛苦地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现在怎么选都是错的……可能我根本就是生错了……”
“别这么说自己,”苏世琛上前搂住了弟弟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苏倾奕把头埋在兄长的身前,“为什么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苏世琛对此也无从作答。是啊,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不公平,可你还说不出它的不是来,只能硬生生受着。他轻轻拍着苏倾奕的背,暗自叹了口气。
第35章 第35章
自打苏倾奕回老家之后,贺远每天都睡不安稳,莫名其妙地总是睡睡醒醒,有时候迷迷糊糊中伸手摸到身边是空的,还会猛然一个激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就是静不下来。
这段日子,苏倾奕给车间办公室挂过几回电话。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对着电话傻笑,只在身边没人时才敢开口说一句:“我想你了。”可最近一个礼拜,苏倾奕再没打过电话。贺远不知道他每回都是在哪儿打的电话,只好像有时候是在医院,有时候是在外面。不知道号码,他也没法打给他,心里便更是有些惴惴不安。
有天晚上,贺远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苏老师,看见他一脸幸福地冲自个儿说他要结婚了,感谢自己陪了他这么多日子,他不能继续跟他在一起了,让他往后好好照顾自己。贺远在梦里一路追着苏倾奕,可怎么追都追不上,始终差着几步距离就是够不着人。他想跟他说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是说过愿意跟我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么,怎么能说走就走。可他竟然喊不出声音,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苏倾奕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再也不见人影。
贺远生生地给急醒了。醒过来以后,他发觉自个儿浑身都湿透了,靠在床头缓了半天,想抬手揉把脸,却摸了一手的眼泪。
贺远突然有些心慌,又觉着全身都脱了力,梦里的一幕幕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心口也跟着一下一下揪得生疼,疼得他喘气都觉憋着闷。方才梦里的感觉真实得就像苏倾奕真的已经离开他了,贺远心下难受得不行,恨不能现在就把苏倾奕抱在怀里,死都不放手。
这样煎熬的日子又过了一个礼拜,苏倾奕差不多也回家一个月了,贺远突然收到了他的来信。看见信上熟悉的字体时,他既激动又莫名泛着股不安。
他没敢在厂里就拆开来看——每回车间里有人收了信,总会有一帮无聊的大老粗起哄架秧子,也不管来信的是什么人,撺掇着让人家念——他怕不小心让人瞧见,心神不宁地熬到下班回家才打开信封,忐忑地抽.出信纸,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展开来读。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苏倾奕在信里告诉贺远,他结婚了。至于原因,他没有解释太多,只写了很多遍他对不起他,让他不要再等自己,最后又说过后会找时间去贺远家把留在那里的东西取走。
贺远把信上的内容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了好几遍,又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苏老师结婚了?他只觉得满篇笔墨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眼前晃悠,直晃得他头晕脑胀,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他怎么能结婚呢?他怎么可能结婚呢?他不是答应过自己往后听自己说话,唠叨自己么?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贺远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跑到院子里拿凉水狠狠冲了半天脑袋,才算勉强找回一点思绪。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老师的家里逼他成家了,一定是这样。这么说,他没有抗住压力?还是家人逼得太狠他实在没办法了?贺远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他又折回去从头看了一遍信,依然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确实的答案。
当天晚上,贺远一夜未眠,连床都没上,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桌前,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苏倾奕写的那句“我结婚了”。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却就是哭不出来,只觉着有一团说不清的东西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地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转天再上班,他也是心思全不在手头的活上,甚至连中午饭都没去吃。周松民瞧着他,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还说要是实在哪儿不舒服就请假先回家。贺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眼下这状况,他不管去哪儿都没用。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找苏老师当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倾奕信上说结婚了,实则还没正式登记。由于他的户口关系挂在学校,没有单位的介绍信是不能注册结婚的。可苏父不放心,于是便连日子都选好了,只想着婚事一办,苏倾奕就是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说到同苏家结亲的这户林家,是抗战胜利以后才从四川来此地做生意的外乡人,自然不清楚当年的那一出儿——这种有钱人家的花边新闻大多也就流传一阵子,同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是不会真把这种新闻当回事,普通百姓也顶多当个热闹看,不会真往心里去。况且即便是真的,多半也会认为那是年纪小不懂事搞出来的荒唐举动,时间久了早就没人再记着了。
林父跟苏父因生意相识,私下里也挺说得来,两家大人早就有撮合孩子的打算,几个月前苏父主动提起这事儿,林父自然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苏倾奕娶的这位姑娘,名叫林婉,刚二十出头,人生得小巧玲珑,模样也十分俊俏,虽是自小长在江南,性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川妹子,说话办事十分泼辣爽快。
原以为先办事再登记,女方多少得有点意见,可林婉因为早先看过苏倾奕的相片,知道他是个大学老师,有学问,人又长得好,本就对他挺中意的,再加上两家也算知根知底,于是便没挑这个理,直接应了下来——毕竟只要喝过喜酒,两人就算是结婚了,那张政府发的纸在普通百姓眼中远不及仪式来得重要。
喜事办完了,苏倾奕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愿,以他的脾气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得太明显,况且人家姑娘并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没理由给人家甩脸色。
只是礼貌归礼貌,热情也实在谈不上,且不说他本来就是被逼无奈,单说两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就硬要往一个屋里送,苏倾奕也实在接受不了。于是,在家乡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都打着还没正式登记的名义一直同林婉分房而睡。林婉对此倒是没多想,反还觉得苏倾奕这样的做派十分绅士。
回程的路上两人也是相敬如宾,苏倾奕只把林婉当做是朋友一样,照顾地倒是还算周到,也不是一直板着脸,偶尔还会聊上几句,笑一笑。可林婉接触多了就觉得苏倾奕这个人有些怪,对自己虽谈不上不好,但总有种完成任务似的感觉。不过她也没往别处想,只当这有学问的人大概就是待人太客套,性子慢吧。
两人出了火车站,苏倾奕习惯性地朝电车站台的方向去,没走几步,感觉身旁的人拉了自己衣袖几下,他侧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林婉停下脚步,动作尽量不显眼地指了指斜前方不远处,问他:“那个人……是不是认识你?他一直盯着咱们。”
苏倾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瞬间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