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愣,就见她慢吞吞的走到墓前,这路上有些许泥泞并不好走,宝璐忙上前去搀她被她固执的甩开了,他们看着老夫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三小姐的面前。
隔着一片细雪,一抔黄土,一寸阴阳,白发人静悄悄的凝视着黑发人。
一个母亲看着自己风华正茂的孩子,心里头藏了丑陋的秘密像藏着一个疮疤躲躲藏藏一辈子,只有当死去才能赤条条面对天地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宝璐睁着红肿的眼睛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缓缓蹲了下来,手掌贴在湿润的黄土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块地儿不错,有山有水,把你放在这我也就放心了,琼萤,你一个人好好过吧。”
烦恼数中除一事,自兹无复子孙忧。
从此以后,跗骨之蛆的秘密,九窍腥臊的秽污,一包脓血的皮囊,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的儿子不必困于囹圄,可以观飞鸟赏明月,聆蝉鸣听流水,看天地之大,河海之深,千秋之古,谁比得上他更逍遥更快活?
她为甚么要流泪?
她为甚么要伤心?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说完又慢吞吞站起来,冲那些泪流满面的小辈笑了笑,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烦恼数中除一事,自兹无复子孙忧。——元稹《哭子十首》
“九窍腥臊的秽污,一包脓血的皮囊”化用自“九窍腥臊流秽污,一包脓血贮皮囊。”——《望江南(娑婆苦?六首)》
元稹那句话……好戳心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细雪纷飞,东山穿着一件粗布棉袄走进了他师兄的房间,青毓正端坐在床上,将后背的垫子扯了,脊背挺拔如松,他拿一根筷尖湿漉漉的筷子敲粥碗。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粥碗,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神情近乎肃穆。
青毓这么正经的模样稀罕的可以载入史册,换做平日东山一定激动涕零,只可惜碗里还扣着酱茄子,破坏了那份神圣庄严。
东山:“……师兄你又在做甚么妖?”
青毓没有睬他,自顾自笃笃笃的敲碗,东山无趣的一扁嘴往椅子上一坐,手里抓了把瓜子,一面磕一面看师兄做妖,在嗑瓜子的喀嚓声中青毓念完了,缓缓睁了眼说:“超度。”
东山:“……你用这玩意儿超度?你不怕人家气得返阳来揍你吗?”
青毓立马撕下得道高僧的脸皮:“心诚则灵,念过就算,你给老子滚过来,别整天吃我的东西我还没吃呢。”
东山心道这才是熟悉的师兄,十分欠虐屁颠屁颠的捧着瓜子仁来了,青毓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大把往嘴里塞。
青毓刚吃完瓜子仁邹仪就回来了,外头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邹仪乍一进到这么暖和的地方被烫得一抖,青毓眼尖瞧见他肩上一片水渍,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出去怎地都不打伞?”
邹仪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小雪而已。”
话是这么说,却是往火盆那儿靠了靠,近得感觉火舌要燎到他的手。
青毓想要再说,他却站起来,一眼看见了粥碗里扣的酱茄子,愣了愣:“怎么,你没新盛过一碗?”
青毓道:“五谷不易,我这不心疼么。”
青毓就这么随口一说,此人嘴皮子抹油通常比脑子利索,见邹仪走近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端起那碗冷粥呼呼两口喝了个干净才彻底炸了。
“你、你干甚么你!”
邹仪把几乎跳起来的某人摁住,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吃了你的剩粥吗,激动甚么,我都不嫌弃你你嫌弃我甚么。”
“我不是嫌弃。”
“嗯?”邹仪把头凑近,揶揄的看了他一眼,“那是甚么?”
青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翻了个白眼。
东山见居然有人能让他师兄偃旗息鼓,心下又对邹神医佩服两分,青毓瞥见东山的谄媚嘴脸,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谁允许你停下来了?继续给我剥瓜子去!”
东山冷冷哼了一声,似乎有反抗的趋势,然而哼完以后他就低下头去,一心一意的剥瓜子了。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青毓天赋异禀皮糙肉厚,待他伤好了能活动自如的时候也是五月份了,杨四小姐虽然不能和三小姐成亲,但为了同杨家关系更紧密一步,陈家加快了玉郎和杨二小姐的婚礼。
玉郎是男子,当为妾,但陈家家大业大,一应礼节却是按照正妻靠拢的。
府里在半个月前就张罗起来,甚么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两个秃驴并一个光棍是不懂的,只看着红红火火的东西被搬进来,红灯笼,红缎子,大红鸳鸯被,喜字脸盆,喜字痰盂,喜字马桶,还有猪鸭牛羊等等。
府里热闹非凡,大家脸上都一扫之前的死气,面上泛着红光,活像偷吃了半斤猪油。
他们三人帮不上甚么忙,邹仪惟一可做的就是带着青毓做复健,每日搀扶着他逛花园。
本来这个体力活是轮不到细皮嫩肉的邹神医的,可是东山搀扶了他一回,走到半路就要死要活的要回来,说是那胖子笨手笨脚,这里痛那里痛,让东山搀一回得回床上多躺半个月。
邹仪自然是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可是青毓耐性十足,每日三省吾身,省的就是当初怎么造了孽收了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徒弟,再演技浮夸的哎哟哎哟几声,邹仪忍无可忍把病人揍了一顿之后,无奈的接过了这个活。
他们每天午饭半个时辰后准时去后花园,走得多了就发现了一个奇景。
三小姐养的那条爱犬,因为忠心护主和谁都不亲,所以被拴在了三小姐的院门口,刚开始他们路过的时候此狗姿态极高,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两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隔了几步距离绕开。
然而有一日,这狗见着他们忽然站了起来,仰头露出黑溜溜的大眼睛,尾巴一晃一晃的,彻底抛弃了作为一只帅狗的尊严,两人纳罕了一会儿,发现它打翻了自己的水盆,想来是渴得冒烟。
青毓桀桀怪笑:“你也有今天啊。”
这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奶娃娃音,继续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