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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_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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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石城却刚刚好遇见一场败仗,他们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又被赶着上了城前的战场去收尸,有些人见到了战场上残缺不齐的尸首,面如土色地呕吐着,却依然只能踏在肉泥血海里,赶着苍蝇和乌鸦,将死尸搬到一侧掩埋,将活着的士兵搬出来救治。

  战场清理直到深夜,他们才得以简单的休息,据说明日还要在清理后的战场上挖壕沟。

  为了让他们明日有力气干活,他们终于吃到一次热汤饭,用的是战场上清理下来的死马肉煮成的大锅的汤,其实大家拣了一日的尸体,基本都没什么胃口,却仍然为了生存和饥饿,麻木地坐在火边吃着干粮就着肉汤。双林坐在火边,看洪掌柜面色黧黑,双手发抖,眼睛深深抠了下去,勉强对他笑着道:“要是只是收尸体还好,就怕是打仗的时候让你去运箭运石头,那时候才是刀枪无眼……”

  双林扶了他给他喝了碗热汤下去,洪掌柜几乎也喝不下东西了,逼着自己喝了两口,身子仍然微微颤抖着道:“到底年纪大了……若是,若是我回不去了,将来你能回去,记得照顾我家娇娇儿……她还小,大概我是看不到她嫁人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泪水控制不住,潸然泪下,老年人特有的喉咙气管呼噜噜地抽噎着,胸膛剧烈起伏着,旁边的民伕们却都见怪不怪,漠然的自己吃喝着,双林扶着他,这时候终于郑重开口道:“我若能回去,一定替你照顾好家人。”

  战壕当夜便要开挖,他们不过短短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军士赶着起来挖战壕。然而大概真的是一语成谶,当夜,曲石城居然遭受了一次奇袭,而在外头连夜赶工的民伕们,便成了第一道牺牲品。

  作者有话要说:  真对不住大家,迟更了,而且还是这么压抑的虐章节,我争取明天双更,对不起大家……55555

☆、第139章 御驾

  漆黑的夜里,战壕每隔一段距离插着火把,几百个民伕在兵士的督促下挖着战壕,一群骑兵却忽然犹如地狱里忽然冒出来一般出现了,兵士们看到人,惊恐地拿起了号角要吹,却被雪亮的弯刀劈下,无声无息地倒下,然而还是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刺破了夜空,惊鸟划破夜空。

  是夜袭!双林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马蹄上包着布,知道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偷袭,民伕们早就迅速抱头躲入了黑暗之中,却依然躲不过顺手而随心所欲的屠杀,仿佛血气激起了这些恶魔的杀意,明明一眼可见的都是毫无战斗力的民伕,这些骑兵却依然犹如狼入羊群一般,毫不留情地顺手屠宰,四处都是民伕们的哀嚎呼救求饶声。

  双林同样经历了这毕生最惊险的一幕,一把弯刀向他劈过来,黑夜里他飞快地躲闪开,记得白天见过的山坡地形,迅速地抱头往山坡下飞快地滚了下去,将自己脱离了所有火把能照到的地方,找了一处凹处屏息躲藏,黑夜里人马不辨,双林一边担忧着洪老掌柜,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已无力四顾。他只能龟缩着听着外头四处的呼喊奔逃声,地面隐隐震动着,远处马蹄声响起来,驻扎在附近的白河关卫所的兵士已被惊动迎战,真正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残酷而难熬的一夜过去,天明的时候,曲石城失陷,白河关隘也失守,双林远远看到旗帜更换,没有往下走,知道敌人必然还要清理战场,他反其道行之,反而往山上高处爬去,靠着身上的干粮,在山上躲藏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只看到被攻下的曲石城源源不绝地有准噶尔兵进入驻扎,他默默按旗帜数着人数,小小一座城,在被攻下后的几日内,居然先后进驻了八、九万的兵力!更重要的是,他在辽东呆过,城外驻扎的帐篷中,俨然有着王帐,说明有着王公地位的将领统帅着这支大军,而看军容兵力,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所带的兵,看这兵力,更像根本就是阿拉布本人亲自率领的主力部族。

  这不对!双林明明记得之前听兵士们闲聊,准噶尔的主力,明明不应该是在这条线路上,而走的是石砫、西阳一代,那边是当地土司驻扎的卫所,山势险峻,但都是土人番人居住,多对大乾算不上十分忠诚,和汉人甚至有些不睦和积怨,因此一旦见势不妙,便立刻归顺或是投降,一路听说战事不利,前几日的军报,还有来报茂州被阿拉布亲自率兵夺下。没想到当夜这里就忽然被夺下了!

  如果是军报有误的话,只怕朝廷主力军队都会往那条路线上行进,古代通讯不便,等到这边一路直取川中再北上,游牧民族,擅长奇袭快攻,来去如风,这个小城莫名其妙遭到奇袭本就奇怪,想来是早有谋划,青海一路虚张声势,却早已集中了兵力在这一条线上,到时候那边的大军调转不灵,中原空虚,只怕京城就危险了!

  双林出了一身汗,趁夜下了山,估算着方向,往最近的卫所奔去。

  也不知走了几日,双林才找到了最近的青川千户所,将所见详尽地报了上去,这里驻扎的千户所长官一听如此,也不敢隐瞒,连夜飞快递了军报往成都左护卫去,为保准确,连双林也一同带了去。

  而此时,双林并不知道,对外说御驾亲征大张旗鼓的大军还在往成都路上的楚昭,也早已亲自带了五千精兵,悄没声息地抵达了成都,四川都指挥使、成都左护卫卫所一应将领及所有本地官员,都已接了军令,紧急赶赴此地,恭候圣命。

  此时此刻的楚昭,正坐在军帐中看着据说十万火急的阿拉布主力已奇袭曲石城的军报,却起了疑心。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军报追问:“一个被强征的民伕,好不容易在这样的奇袭大难中,死里逃生,逃了一条命,可见是个惜命的,不是应该连忙回乡么?为何连夜跑了几十里来报军情?不是朕说,大难临头,平头百姓可不会管皇帝谁家做,定然还是保命为上。你们倒相信他所谓的忠君爱国?再看一个普通民伕,如何口齿如此清楚,头脑清晰,说得出兵力如何,口音如何,旗帜如何,武器如何,王帐如何?我们刚看过军报,阿拉布才刚攻下茂州,如何一夜之间主力便能来到曲石?倘若此是计,大军改道,岂不是被阿拉布趁虚而入,门户大开……”

  “此人是什么口音?”

  下边成都卫所参将黄云正是详细问过双林的将领,这次也被叫了来面圣,心里正是紧张之时,听到皇上垂询,一怔,回答道:”问的时候听着倒像是京里口音,听说是曾在京里呆过一段时日做过学徒,后来因投亲来了雅州,投亲不遇,做了松云镇酒坊里的学徒,因部队征集民伕征了去。”

  楚昭冷笑了声:“漏洞百出,这下也没空细查,只是若是奸细行计骗我们西行,又该如何?”

  黄云额上起了汗滴,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是带过兵打过仗军功累累不好欺瞒的,如今见他天颜深沉,冷肃漠然,一言直指要害,连忙垂头道:“陛下英明,末将有罪,且待末将下去严加审讯!”

  楚昭冷哼了声,没说什么。

  到了夜晚中军帐再次布军,楚昭布置了一番明日行军的打算,看到前来议事的黄云,又想起白天那民伕的事,问道:“那民伕的事审得如何了?”

  黄云连忙请罪道:“那民伕确实可疑,给他上了夹棍,晕死过去了也未松口吐实,只是他身体孱弱,末将已命人先吊着他命,一定要令他招出指使的人,又命人搜过他全身上下,最可疑的是他居然是净身过的……”

  楚昭原本漫不经心,他早认定那民伕是奸细,也并不在意如何,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你说什么?”

  黄云仍在继续道:“这的确非常可疑,只怕后头的人不寻常……”

  楚昭忽然心里感觉到一阵颤栗,猝然站起来道:“朕去看看。”

  =====

  双林在全身疼痛的叫嚣中半梦半醒,感觉到了地狱一般的干渴,感觉到有人扶着他给他喂水,流进口里的液体却是苦涩的,他迷蒙中依稀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然后有人在动他的腿,小腿骨一阵锐利的疼痛让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手脚也忍不住挣扎退缩,却被牢牢抱住了身子按着腿全身仿佛被捆绑住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然后更剧烈的疼痛传来,他被这仿佛要破开大脑一般的疼痛给疼醒了,发出了尖锐的喊声,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压制着自己的人。

  抱着他的人手臂仿佛铁钳一样牢牢钳制着他,他抬头去看,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熟悉而沉痛的双眼里,四目对视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变得冰冷下来:“太医在替你正骨,夹棍让你的骨头裂了,若不正骨好好调治,你这腿以后就废了。”

  仿佛终于清醒了些,仿佛又仍然还在梦中,双林茫然低头看到果然是太医在替他腿上捆扎着夹板,绑上了纱布,疼痛让他全身都是汗,耳朵仍嗡嗡的发响,他努力放松了身体,却没有再呻|吟。楚昭一直抱着他,感觉到他身子一直不可抑制地颤抖,等到太医都替他包扎好后,才将他放回床上,盖上被子,看他脸色青白,又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嘴唇仍在微微颤抖着,想必是疼极,又想起那天看到他绳索加身,遍体鳞伤委顿在地,脸色白得犹如死了一样,抱起来的时候轻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当时的心情几乎绝望到了极点。

  他想替他擦汗,却又收回了手,有些愤怒地想:都混成这样地步了,也不回宫!

  他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他怕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戾气和暴怒,然而眼前这人孱弱得一碰就碎,浑身都是辨认不出的新伤旧伤,一双腿更是惨不忍睹,也不知是如何变成了最低贱的民伕,在苦役和敌袭之间保下一条命,千里迢迢跑来报信,却被自己当成奸细审问受刑,他到底吃了多少苦?楚昭满肚子的气,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发。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再二更……

☆、第140章 帝王之爱

  傅双林恍恍惚惚见过楚昭一面就再也没见过,等他伤热退去,神志清明之时,几乎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然而天枢的出现才让他确定自己的确是自投罗网到了楚昭手里。

  据天枢说楚昭已带着大军出征,他被留在了成都好吃好喝的养伤,门外则随时有兵士看着,屋内更是全天有人轮班伺候值夜,他心想自己腿这样,实在用不着这般戒备森严,但是楚昭应该下了死命令,他最多也只是能在院子里出来透透气,院门外是一步都不许出的,进出都有人盘问把守,外人根本进不来。

  也不知道楚昭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逃出宫的内侍……他一定很生气。傅双林虽然知道楚昭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如同等待宣判的犯人。

  天枢叹气道:“陛下……足足陪了你一日一夜,也没歇息就又出征了,军情不容有失,只是叮嘱了我们好好看着你养伤,若是你有失,这次我们可是人头不保,我说傅公公,您就体谅下我们,消停些吧,上次你跳海里,消息传回京里,陛下病了一场,虽然还硬顶着处理朝政,咱们这些近侍的,哪个不知道陛下那是心里事太多了,断断续续咳了两个月才好了。这边又起了战事,其实这事何至于御驾亲征,你道陛下为何要御驾亲征?他看了你那册子,推算觉得你当时从辽东出走,极有可能会西行往这西南边陲走,他怕这里不太平,你躲不过战祸啊!当时你跳海后他便不许我们再追捕,战事起后他却私下和我说,你不肯留在他身边,只想做个小民也就罢了,但是总不能让你做个小民都做得不安生。各处藩镇都撤了,如今若不是陛下亲征,哪里能调集粮草军力如此之快呢。实在太过凶险了,朝上重臣几乎是跪谏陛下,仍是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了。京里如今是几位内阁辅臣辅佐着年幼太子监国,这战事若是不能尽快结束,日子长了谁知道怎么样,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只怕德王那边也要心活了。”

  双林想起怀帝,问道:“福王如今如何了?”天枢摇头道:“陛下实在太过心慈手软了,福王那边都还好好地圈在凤阳,临走前骆相甚至建议陛下秘密赐死福王,他都没同意,甚至还说:若是天意如此,也是因果循环,兴许他偏偏就有这真龙之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横竖来这世一遭,什么也都见过了,不过如此罢了。”

  双林不意听到楚昭如此消沉厌世之言,一时有些怔怔,他如此年轻坐拥天下,不是应该意气风发站在权力的巅峰,享受这权势带来的快感吗?

  天枢看了下他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傅公公,明明待陛下也非同一般,当初在藩地就不说了,如今都这样了还跑来报信,可见也是怕陛下御驾亲征有失,再说他刑伤昏迷之时,明明疼痛不已一直在昏迷中呻|吟,谁都安抚不了他,结果陛下抱了他后,他就安定了下来,整个人都不自觉得往陛下怀里靠,陛下松手他也不肯放,只是紧紧拉着陛下的手,屋里当时伺候的太医奴婢没一个敢抬头看的,最后陛下索性一直抱着他直到他睡沉了,也没离开屋里,直到军情紧急,不得不出发,才走了。

  大概是御驾亲征的原因,又接了正确情报,楚昭这支朝廷大军准确地截击到了准噶尔的主力,捷报频频,所向披靡。之前一直在路上迷惑敌人的御驾随侍的内侍等人也到了成都,内侍领头的,正是英顺,他一看到傅双林,也撇了嘴:“我说傅大总管!你可算回来了啊!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呢,这次你就等着皇上怎么收拾你吧,你可知道陛下当初知道你跑了的时候,咱们受了多少罪吗?”

  傅双林只好苦笑,英顺看他瘦得也不像是个享福的样子,又讽道:“还以为你在外头享着多大的福呢。”说完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记得雾松和冰原吗?”

  双林吃惊抬头,英顺道:“你才走,那两人就回来了,听说是陛下专门叫人带了回来的,可惜两人都已说不出话了,手也是抖的,写不得字了,问他们之前去了哪里他们也只是摇头,如今陛下也还用着他们贴身伺候着……他们能继续回来伺候着,也是对陛下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雾松还比划着问过我你去哪里了,其实看着他们,我倒也知道你想跑的心了,陛下算是仁厚之君了,他们也总算是熬了出来,但也未免有些兔死狐悲,咱们这等人……但是外头又好过到哪里去呢,傅大总管啊,你如今外头走了这一遭儿,也知道外头小民日子不好过了吧?还不如看如今陛下还在乎着你,好好过活吧。”

  双林也沉默了,雾松和冰原都被找了回来,大概……这就是当时楚昭说的要给他的“惊喜”了,楚昭其实的确是用着他的方式在对他好的,赏赐他贵重的东西,爱他重他,他希望能活着的人,他冒着极大的后患留下了,甚至还将许久以前的旧人找了回来,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大概已经是他极尽所能的爱了。

  可是正如高位者往往也有不得已一样,他一句话,却可以让千里伏尸,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话,自然就会有人替他分忧替他着想,自行其是,因此当他站在那最高处的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最孤独的人,因为没人敢和他并行,也没人再愿意和他亲近交心,而只是期待从他身上获得权、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谁又敢和帝王要一份平等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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