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在孟清和以为沈瑄不会再问时,却听他道:“因为族中事,你才进了诏狱?”
孟清和闭上眼,闷声道:“我也是没办法。”
不主动投案,别说保下家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他的确抱住了永乐帝的大腿,究竟牢靠不牢靠,始终不敢拍着胸脯百分之百打包票。
遇上这样的事,从最坏的结果考虑,至少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且,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以他为引子,找沈瑄的麻烦。
“如果我不主动出面,被人上疏弹劾,麻烦会更大。”
毕竟,孟氏族人侵占田地,确有其事。和部分官员勾结,向运往北京的木材下手,也不是凭空捏造。
“不过,我也不会硬出头,将全部责任一肩挑了。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不然的话,永远不知道悔改。”
孟清和将沈瑄的手拉倒眼前,手指修长,掌心的纹路明晰,对比自己的手,果然,他就是个操心的命。
“既然下了决心,又何必再挂念?”沈瑄一下下抚过孟清和的脊背,温声道,“依你之言,此事,陛下会交给锦衣卫处置。不经刑部,家人应当无忧。”
“可……”
“实在担心,可遣人知会大宁都司,我亦会给魏国公书信,锦衣卫查案之时当可免收惊扰。”
“恩。”
孟清和点点头,放开沈瑄的手腕,不想被反手握住。
“之前瑄不在,十二郎忧心了。”
沈瑄前牵起孟清和的手,送到唇边,温热的触感,刹那间从指间融入,流遍四肢百骸。
孟清和不不自觉的红了耳根。
“如今,十二郎自不必担忧。”唇沿着指尖滑下,最终落在掌心,“安心留在府中,诸事皆交予我,可好?”
不知是美—色—误人,还是低沉的声音太具有说服力。总之,连脖子都红了的孟某人,迷迷糊糊,没有任何异议的点了头。
沈瑄笑了,托起孟清和的后颈,轻轻蹭着他的鼻尖,以吻封缄。
所有的声音,伴着理智和思考能力,一同消失了、保定府,新城
四月,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春耕时节,北疆各州县却仍是零星的飘着雪花。靠近边塞之处,更是大雪连日,不见一星半点的绿色。
农人走到田间,挥舞着锄头,砸下去,只余下一个个浅坑,土地仍冻得结实。
有经验的老农心中升起一阵担忧,雪再不停,天气仍不见转好,不能及时下种,今年的粮食恐会歉收。
朝廷免了顺天府的税粮,农户却要吃饱肚子,佃户更要交租。
误了天时,是老天爷不给饭吃,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又要尝到一家老小饿肚子的滋味了吗?
官道上,十几骑快马飞驰而过。
驿站里歇脚的流官和往来公干的吏卒顺着声音看去,都凝重了神情。
“锦衣卫?”
“瞅着像顺天府去的方向。”
“莫不是又有哪位官老爷犯事了?”
“难说。”说话之人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看这架势,八成是个大官。”
“难不成是北京六部……”
“莫要多言,快些用了饭食,尽早赶路!”
一名虬髯大汉听到众人的谈论,眉头不由得拧紧,三两口吃完饼子,让驿卒灌满水囊,抓起腰刀,刀鞘拍在同桌的几个军汉身,大声道:“吃饱了,启程!”
“千户,再歇歇。”
“歇什么歇?!”被称作千户的虬髯大汉一瞪眼,“总戎怎么吩咐的?军情紧急!朝鲜国王的书信……”
“千户慎言!”
一个穿着袢袄,却是文吏样的军汉连忙起身,拦住大汉的话头,留意四周,见无人注意,才缓了神情,却还是给大汉提醒,“千户,此事机密,定要慎言。”
这话是能随便出口的?泄露了消息,吃不了兜着走!莫说孟总戎不会放过,回京就得被南镇抚司的兄弟们带去,好好松动一下筋骨。
大汉神情一凛,“马校尉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军汉们再无心休息,纷纷抓起腰刀,起身走出驿站,翻身跃上喂好草料的军马,猛的一拉缰绳,军马扬起四蹄,向南飞驰而去。
一北一南,两队锦衣卫分别驰往顺天和应天。
于此同时,孟清江已赶回了孟家屯,来不及休息,进屯之后,直奔孟清和家的祖宅。
有族人看他行色匆匆,难免觉得奇怪,出口询问。
孟清江心知自己过于焦急,露了痕迹,只能托辞孟五姐出阁,做堂伯的来看看,稍后还要尽快赶回兴州,才勉强打消了族人的疑心。
“十二郎可没少照顾族里,族中子弟能到大宁儒学读书,也是看的十二郎面子。三姐出阁,我在北边运粮,没得着消息,这次总不能再错过。”
孟清江说得真切,族人到底没多想,笑着点点头,没再多问。
转过身,孟清江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无踪。
论起忘恩负义,谁能比得上这群族人?
想想十二郎都为族里做了什么,再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做的?莫说照顾孟王氏一家,连给十二郎送封信都要避人。
看来,他们也晓得种种行事上不得台面,却终究管不住心中的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