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指向了陆瑾言,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祝嘉,你可以跟他走,但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因为今天你踏出了这个家,明天就休想再回来。”
断绝母女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嗯,早有预料,言情剧不是都这么演的吗?
我失望,灰心,沮丧,怨恨,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我始终还是不能劝服她,不管我多努力。
而陆瑾言由始至终没有开过口,在这一刻终于开口时,也只是牢牢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全世界就只有他不会放开我的手了。
我很想哭,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地说:“那妈妈你保重,我先走了。”
我就这样任由陆瑾言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电梯走去。电梯门合上的同时,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可是下一刻,有人忽然重新按开了那扇铁门,我震惊地抬头看去,却发现我妈追到了电梯口。
她 歇斯底里地把一大把钱往陆瑾言砸来,那些钞票铺天盖地散落开,像是一场罕见的大雪。伴随而来的是她的尖叫:“你究竟要怎么样?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 少!你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女儿?你要报复我是不是?报复我在你爸面前大闹一场不让他安心走是不是?报复我砸了他的东西让你难堪是不是?好,我给你认错,你 要多少钱吱个声,为什么一定要来搞乱我的家庭?”
我的眼泪霎时间在眼底冻结成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我颤声道,“什么大闹一场,不让他安心走?什么砸了他的东西让谁难堪?”
全世界的噪音都在这一刻安静了。
我急切地抓住陆瑾言的手,想要确认我妈的那些话。
“你告诉我,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陆瑾言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我,寂静的面容上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仿佛是遗憾,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如此矛盾丛生的一种表情。
他 踏着一地的钞票走出电梯,然后安安静静地按下了隔壁的按钮,在等待那一台上来的同时,平静地对我妈说:“我原本希望祝嘉能够劝服你,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 一天会让你接受我的。而你做的事情即便让我对你恨之入骨,也因为你是她的妈妈而打算忍气吞声,让时间磨平一切了。但我没想到原来做母亲的也能心狠到这种地 步,连我都不愿意说出来伤害她的事情,你却说得自在坦荡。”
电梯来了,叮的一声以后,门开了。
陆瑾言牵着我走进去,在电梯门合上以前最后说了一句:“不过很抱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对于你这样不负责任又自私自利的母亲,我打算带走祝嘉。所以不管是断绝关系还是切断经济来源,你且随意,从今以后,祝嘉由我来照顾。”
☆、第68章
关于陆瑾言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全过程,我所了解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陆瑾言当初所说,从他第一次不接我的电话起,我们的关系就开始疏远,误会也由此而生。但事实就是,他不接电话的理由并非是父亲去世,而是因为在医院照顾心肌梗塞的重病父亲,不方便接听电话。
原来老人并没有在心肌梗塞的那一刻死在家里,相反的,护工及时把他送去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三天,最终剩了一口气。可是在医生千辛万苦下才抢救过来的人仅仅熬了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就因为我妈的来访而葬送了性命。
那一天是我出国以前最后一次和我妈争吵,原因是她发现了陆瑾言和我的通话记录,在客厅里和我大吵一架,甚至威胁我要一头撞死在墙上。那时候她的心理疾病已经爆发到很严重的地步,在和我争吵以后就被送进了医院。
当晚,我给远在城市另一头的陆瑾言打了十来个电话。而他守在重症监护室里,看着医生抢救又一次喘不上气来的父亲,并不方便接听。
那一周里,他很多次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犹豫着是否该将这件事告诉我,可是一想到冲动如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家门去陪伴他,届时我和妈妈的关系一定会更加恶劣。所以他总是在深夜里望着病床上的老人,沉默地听我在电话另一头说话,自己却很少回答。
我要处理和我妈的纠葛已经很辛苦,他不希望在这时候给我再添一笔,否则就好像我们的感情真的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那一晚,当我站在图书馆前等待他的时候,却万万不知一心要送我出国、让我和陆瑾言从此分手的妈妈拔下输液管,在我前脚走后,后脚便拨通了陆瑾言的电话,亲自找到了那家医院去。
彼时老人的抢救已经结束,陆瑾言正在床边守着他,我妈破门而入,与陆瑾言大吵一架。
她指责陆瑾言没有资格跟我在一起,人格卑劣不说,家庭条件与成长背景糟糕得可怕,根本就是贪图我家的钱财所以才接近我。
那 时候已经两天没睡的陆瑾言沉默地望着她,这种无声的反抗却激怒了她,让她说出了更难听的话。她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不顾一切地说:“你妈死得早,根本 没有把你教育好,而现在你的酒鬼亲爹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死不了也好不起来,根本是个拖累!你家世不好,地位不高,经济比我家差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又多 了这个包袱,有什么资格要祝嘉跟你一起负担?我的祝嘉从小娇生惯养,现在因为年幼无知,被你骗了,你以为她会甘心一辈子跟你过这种日子?简直是痴心妄 想!”
……
她把病房吵了个翻天覆地,最后是陆瑾言盛怒之下叫来了医护人员,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强行送走了我妈。
可是就连陆瑾言都不知道病床上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默默地听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在儿子离开医院准备和等在图书馆的我见面时,艰难地扯下了氧气罩,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这辈子害得妻子不堪忍受家庭的负担而跳楼自杀,又因为酗酒留下的疾病拖累了儿子一辈子,难道真的要直到死的那天为止才能结束一切吗?
他死后,陆瑾言很多次都想去揣测他去世以前的心情,可是最终也不敢去碰那块伤疤。那个人给了他生命,赐予他人生,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老了之后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自私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还是为了不再拖累儿子而无私了一次,所以如果说这辈子对父亲有怨有恨,那么在他死的那一天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是自己拔掉氧气罩窒息身亡的,可是如果不是我妈去大闹一场,也许结果就不会那么惨烈。他也许有机会和儿子化解误会,也许还能在有生之前获得儿子的谅解,也许……
太多的也许我们不得而知。
……
陆瑾言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头,再也没说话。
这一刻,我如鲠在喉,因为我从未想过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我那病到疯魔的妈妈间接成为了害死陆瑾言父亲的凶手,而陆瑾言怕我受到伤害,选择了隐瞒事实,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我在一起。
那么每一次看见我的脸,他会不会想到我妈那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用他的方式温柔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却从未想过他对我的爱可以深刻到这样的地步,为我隐忍如斯,为我设身处地地安排着一切。
而一想到在他因父亲去世、凶手是女友母亲而悲痛万分时,我竟负气出国,用再也不见的可能性去折磨他,我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背,然后慢慢地握住,只觉得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头来却无论如何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 依然望着窗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告诉我:“起初我得知你出国的消息之后,曾经有过就这样算了的念头。我爸下葬,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忙于整理他走后留 下来的一切,我以为大概我们之间就只能走到那里了。你妈妈因为你爸爸的事情憎恨我,而我因为我爸爸的事情憎恨着你妈妈。祝嘉,那段时间我过得一片茫然,偶 尔想到你的时候,会觉得你在心狠的方面和你妈妈真是如出一辙。”
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口胀痛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特别是陆瑾言表现得越平静,我就越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最后也只能怔怔地对他说:“可你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虽然迟了半年,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