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笑,“倒不必千百倍,只求二爷留点儿心,别跟谁都是面上‘清白’,心底‘暗涌’。二爷无意,抵不过神女有心。你不必着急反驳,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
“自然是你。”
“女人最懂女人,她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日夜苦等是为的什么,我比二爷清楚。说不上不堪,但二爷既无此心,就该冷下来,让她自己想明白,省得这样拖下去,耽误了前程。”她靠近与他细说,字字句句都挑的温和柔善,就怕触他旧事逆鳞,“以后采买照料都可明明白白交给属下去办,别让她再有误会,再而,我还怕影响了孩子。恩和是不知事的,万一耳濡目染,真将你当做生父,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而三人成虎,把齐颜部的事情一串,任谁都要当真。闹到最后子不知其父,父不认其子,如再被有心人利用,那该如何收场?”
“依你看当如何?”
她心里想的当然是把苏日娜嫁了,干干净净一劳永逸。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这话一出口陆晋肯定得吹眉瞪眼闹脾气。
她选的是旁敲侧击迂回曲折,“现如今突然要问,我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求二爷放下从前热诚,先冷她一冷,态度放明白,聪明人便懂得知难而退。至于恩和,二爷若能抽出空来,带孩子去一趟风珊湖,说清楚前因后果,于他也算有益。”
陆晋沉着脸,没点头也没摇头,云意心知成功大半,便不多做计较。唤绿枝去备下热水,再叫红玉去沏一壶俨俨的茶,来给二爷醒酒。
陆晋躺回熟悉的床,闻着被褥间熟悉的香,总算轻松一回。
☆、第91章 游猎
九十一章游猎
陆晋醉酒,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起。而云意早已经在马背上慢慢绕近处溜达,德安跟在身后始终紧张且警惕,唯恐她一个不小心快马猛跑,颠簸得落下马背,无法收拾。
无奈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本安安静静阳光柔和的草原,突然变作喧嚣吵闹,身后一群莽汉骑着马高声呼和,马蹄声更像是催命符,蹬蹬敲打心脏,吓得人大汗满头,急于逃命。
德安回头去看,十二人的队伍自营地方向而来。为首的辫子男天庭饱满,鼻梁挺括,五官轮廓处处书写着关外远方的狂野不羁。
其格其通身乌黑,四蹄雪白,生得比人还俊。而男人在马上咆哮哄闹,“噢啦啦啦啦啦——”高抬右手挥舞弯刀,对眼前战战兢兢逃窜的小兔儿势在必得。
云意耳里只听见一阵巨大的马蹄声,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忽而身侧一阵风刮来黑色身影,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自她腰间一揽一抬,顺顺当当把人带到自己马背上。其格其奔跑不停,一路往风珊湖方向去。后头齐颜卫沉着嗓子附和,仿佛是打过胜仗,满载归来,要举起弯刀唱起歌来竞相庆贺。
她无处挣扎,唯有乖乖靠在他身前,身体倚靠他厚实的胸膛,看着他像是在草原上抢夺劫掠过后的莫名兴奋。她理解不来,又颠簸得厉害,早上肚子里吃的米粥早点都要给他活活颠出喉咙,而速度将周围景物变成模糊的快速略过的影,她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两只手攥紧了他胸前衣襟,只怕一个闪神就落了地,四肢不全。
陆晋领着她最终停在了风珊湖边,其格其疯跑了一阵很是尽兴,摇着脑袋打着响鼻乐呵呵小跑再转漫步。风珊湖的风景比之亚金湖更加壮丽广阔,巨大的湖面蔓延无边,一眼望过去视野里几乎只有水光跳跃的湖面以及引颈长歌的天鹅。
远远有风来,吹开他疯闹过后的汗气,留下一身清爽。
陆晋一抹脑门,低头看她瑟瑟缩缩像个受伤的幼兽,一刻不离地扒拉着长辈。他觉着好笑,扶正她后腰,晃一晃她几乎瘫软得身子,得意道:“怎么?跑一阵也吓成这副模样?”
云意只觉得整张脸都要被风刮得没感觉,木木的像是长在别人身上。再看他那张装着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骄傲的脸,不得不感叹男女之别,不,是陆晋与顾云意之别,有如天与地之隔,没办法通融理解。
她揉了揉面颊,兴致缺缺,“大早上的就让劫匪抢了去,我一个姑娘家,还真能笑谈生死呀?跑那么快,吓得人腿都软了。”
按理说他这就该悉心安慰,再拥进怀里亲近一番,哄得美人顺服听命。但怎奈他是陆晋,依然保持着自始而终的“傻气”,也根本无心进学,随口便说:“跑马当然要快。”
她心底里翻个白眼,琢摸着陆晋要没这张好脸,再没这身份,娶不娶的着媳妇儿还得两说。
好在这一刻他拉紧缰绳,引着其格其绕着风珊湖慢慢行。湖边草木丰盛,野花盛开,映着清澈洁净的湖面,描画着与俊秀精致的中原远不相同的风景。而南下的风里透着凉,泠泠能将满身尘浊都吹散。
他不经意间弯下腰,随手一抓就是一束金红相缀的野花,这一时像是开窍通灵一般,将带着杂草乱叶的一束花递到她面前,“呐,送你,给你赔罪。”
云意抬眼看他,瞧见他不自然的神色,已知他故作轻松,只觉得好笑,周围风清云朗,她没忍住,笑得双肩颤抖,末了接过花束捧在手中,看着零零落落的野花,疯长茂盛的野草,哭笑不得。
陆晋沉着脸问:“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云意憋着笑一个劲点头,“好,二爷对云意是极好的。”
他这才放心,放过这一遭去看湖边景色。摸了摸手心,竟然渗出冷汗,不过是送个花说两句软和话,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
湖面上天鹅扑腾翅膀为争夺配偶擂起战鼓预备大战,对面飞来一群候鸟一眨眼落在草丛间消失不见,又静又存着勃勃生机。
云意伸手拨弄着一朵橘红色的小花,不经意间问:“怎么回来风珊湖,我以为……”
“以为什么?”
陆晋拉紧缰绳,将其格其往山坡上带,不走几步眼前便迎来一片开阔地,天与地连成一片,找不到边界。
云意留有疑虑,细声说:“以为你再不会来了。”
陆晋轻笑,“你当你相公是无用懦夫,败阵之地则永生不回?胜败乃兵家常事,要照这么办,西北一大半地方我都没法儿去。何况阿尔斯楞已死,大仇已报,连心结都谈不上。”
云意点头,“二爷胸怀坦荡是当世英雄,这一回是我眼界太低,我给二爷赔罪。”话未完,已将金色小花送上,要现学现用,当这是赔罪的礼。
他歪嘴笑,拿了花夹在耳后,好一个威武雄壮的草原汉子,瞬时变得娘皮兮兮。生生就是风流急色的西门大官人,骑马游城满街猎艳。
云意掩嘴笑,“可别闹了,丑的很。”
他却满不在乎,捏着她下颌令她仰起脸,方便他低头亲吻,吻过感叹,“今儿不错,小嘴甜得很。”这又是双关,但足够显出他的风流气性。
云意抚了抚胸口,平缓气息,另起话头,“我听查干说,你十岁离家,返回王府,这里头多少旧事,二爷能与我说一回么?”
“都是陈年老黄历,有什么好说?”
云意不放弃,循循道:“我猜二爷年少时吃苦不少,咱们夫妻间,说清楚旧事才好向前看。”
陆晋却不攒头,抬头看远方碧蓝天际,轻嘲道:“受苦?谁不受苦,无非是打骂折辱,而后立志图强,无聊得很,说起来也腻歪。”
他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从未将从前苦难放在心头,而今也无需从头回顾,他早已经或者一直以来都在向前看。
云意没声响,未料到被他一句话轻巧说服,亦反省自己是否太过拘泥往事,夜深人静顾影自怜,略显矫情。
他轻夹马腹往高地上去,“与你说说我阿妈——”
云意打起精神来听,听见他略略停顿,继而说:“忘了是哪一年,朝廷与北元开战,那时候父王还未得爵位,不过是先头将领,出征关外,遇上我阿妈。这一见便难舍难分,赌咒立誓要倾心相待,谁晓得带回乌兰城,父王也有妻室……那河东狮忍不得,处处为难处处刁娜,至于我父王,呵……”
他冷笑不屑,接下去,“也是软蛋一个,根本护不住我阿妈。她怀胎七月,无意中得知生产之时必是‘难产’,连孩子都不留,要母子皆去。她孤身一人无计可施,只有大着肚子逃出陆家,再跋山涉水逃回齐颜部。我出生时阿妈身体已十分虚弱,没几年便撒手人寰。我听长辈说,那时候我还小的很,不懂事,阿妈身子都凉透了,我还在阿妈身上翻生乳酪,砸吧嘴要吃。”
云意伸手把他耳后的小野花取下,这花这模样,与他的沉痛往事着实不配。
陆晋长舒一口气,低头再抬头,已平静如常,“那年我刚满十岁,王府突然派人来齐颜部打探阿妈下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父王被太医断症,这辈子再也没得生,而西北荒僻,孩童多有夭折,为保陆家子嗣连绵,才又想起我这么个便宜儿子。接下来的事不说你也知道,无非是陆寅陆禹一对废物,想尽了阴招来折磨人,横竖都已经过去,糟心的东西还是不与你说起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