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承安却像是穿越了茫茫沙漠,看到绿洲泉水,就差点醉死其间。
可他害怕,慕承安的手指僵硬着,想颤抖却不敢颤抖,他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怕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
所有神经都汇集在了那只手上,慕承安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在咬牙睁开眼时,视线转瞬间模糊开来。
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慕承安整个人都在抖,身子在抖,手臂也在抖,唯独手指交缠的那只手,僵硬着,不敢动。
待视线朦胧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朦胧,循环往复几次后,聚集了所有神经的手,却再没接触过一丝战栗的动作。
方才还跳至嗓子眼的心脏,此刻却默然下坠着,就要随着那些被反复捉弄的期望,一同被抛弃在无边荒野。
可不待他死咬着唇、将呜咽声溢出,那交缠的指尖,又敏锐地捕捉到不知期许了多久的小动作。
床上那个兀自沉睡、独留自己在这个失色世间的坏家伙,轻轻颤动手指时,却像只虚弱的小猫。
虚弱得就像要被世界遗忘了,可慕承安,却接收到了。
被放大了几万倍的感官,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极近的地方,完完全全,毫无遗漏地捕捉着此生最大的狂喜。
待那仿若错觉的动作再次沉寂后,慕承安终于红了眼。
他的那只手仍旧僵硬地紧贴着,死咬住即将破出的哭泣,慕承安用力伸着另一只手臂,按响了床头的铃。
待走廊上传来纷乱而急切的脚步声,他才蜷缩了手指,身子一边抖着一边下俯,将额头死死抵在那只手上,找一个支点。
最终,慕承安再也支撑不住,倚在墙上。
瞧着来来去去的人,他大气也不敢出,只好一次次埋下头,再慌忙抬起,不知何时开始流泪,无声地,汹涌地。
熬过这一阵漫长而怀着希冀的煎熬,等只剩下了那位医生立在床头,慕承安张了张嘴,这才发觉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半晌后,像被呛着了,他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随着咳嗽的频率,整个人抖得像荒野里无助的幼兽,甚至不敢用力,再瞧一眼这个世界。
医生埋头记录下什么,将笔插回衣服口袋后,这才脚跟一旋,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满是倦色,却又是笑着的。
当他走过来时,慕承安刚好止住了声音,直起了身子。
医生感受着那时不时躲闪的视线,瞥见那个平日里沉稳的男子,此刻却似无助的小孩般,紧攥衣角,剧烈喘息着,眼睛里一半期盼一半恐惧。
叹了口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医生的眼里含笑,嘴上却郑重说了一句:“你等到了。”
闻言,慕承安只维持了一秒感激笑容,随后就倏然间蹲下了身子。
整张脸都埋在腿上,他用一只手狠狠掐了掐另一只手臂,在一阵明显的疼痛里,慕承安颤抖着,无声喘息许久,这才终究发出了第一声呜咽。
医生悄悄走开了,带上了门。
只余下这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房间,里面的黑夜平常,床上沉睡的男子依旧,不同的是那个蹲在墙角的人,此生第一回 ,抱头痛哭。
一切的等待,都不再是徒劳。
第二天,当医生前来例行巡视,发觉昨夜几近崩溃的男子,此刻又恢复了平常模样。
除了红肿的眼睛,和皱成一团的衣服之外,看不出任何端倪。
听到脚步声,慕承安倏然回头,那紧张的样子,像久旱之地捧着水瓶望着天的孩子。
眼神不定,咬牙强撑,唯一真正沉稳的,是那只紧攥的手,丝毫没有松动。
不等他张张嘴溢出第一个音节,医生就笑着走到面前,放松气氛般主动开口道:“虽然他意识还没完全恢复,但应该可以感受一些周遭环境了。以后什么不敢说的快别说了,收敛点,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听着医生的玩笑话,不再紧绷成弦的慕承安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皮肤,良久后,他轻声问道:“那他多久能完全……”
话还未尽,就哽住了。
大概是那两个字,在之前这么长的时间里,都被自己当作避讳和禁忌的存在,等如今可以触碰时,竟也不敢再碰了。
总害怕一个不慎,堪堪就要成真的梦,就又碎掉。
“这个我们不敢确定,毕竟每个人情况不同,还要考虑病人的求生欲强烈程度……”医生先是一本正经地说了一长串,瞥了眼对方明显黯淡下来的脸色,这才顿了顿,换了一副神情。
他笑着,接着开口道:“可对他来说,醒来的契机,和理由,都已经有了。”
慕承安的眼瞬间明亮,像点燃了火光。
望了眼两人紧扣的手指,医生总有种自己在恶作剧的错觉。
他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完了最后一句:“他都为你拼尽全力,重新建立起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了。所以啊,只要你还在这里待着,不会丢下他,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坐在椅子上,慕承安将软绵绵搭着的手掌,翻来覆去、揉了又揉,柔和的视线始终落在床上那人身上,沉默良久后,他这才发出了轻声的低语。
想起医生方才走后,又立马折转回来问自己的话,慕承安对着床上不问世事模样可怜的小家伙,柔声开口唤道:“洛洛……”
“你要不要原谅我,跟我回家呢?”他问。
随后,他就像个幼稚的小孩,独自说着。却笑得戏谑而捉弄:“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
三、二、一。
那么,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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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叫住刚拉开门的好友,慕承安转过身子。
面对萧然投来的疑惑视线,他真挚地笑了笑:“虽然会被骂矫情,但我还是想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