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您比的这地方,孩子估计也就两三岁左右。三岁前后的事您问我?我得记性多好,才能记得三岁时的事啊。
敢情您也是位老顽童,而且,你的记忆很奇怪,真和常人不大一样。您又不重视小孙女,那么多年前小孙女见了您就跑的事您却还记得,这算是考古学家的特殊记忆么?
“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记事……”玲珑小声辩解。
“就是,还不记事。”喻二爷壮着胆子附合。
喻大爷放下笔,缓步走过来,“爹,珑儿是小姑娘家,胆子小。”
也不知他是在替当年的玲珑辩解,还是在替现在的玲珑说话。
喻老太爷大度的挥挥手,“你不记事,那祖父也不问了。丫头,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可认得么?”喻二爷很有眼色的取过来一张宣纸,笑咪咪告诉玲珑,“这是金文。”
纸上写着四个奇形怪状的字,乍一看上去,玲珑一个也不认识。
金文又称钟鼎文,是大篆的一种,字形和玲珑所熟悉的现代汉字大不相同。
“无肉不欢?”玲珑问道。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完全靠猜。
“无肉不欢。”喻老太爷点了点头。
是肯定的语气,也是满意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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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蒙对了呀。”玲珑颇觉侥幸。
仔细看看,这四个字当中“无”字和“不”字还真和玲珑所认识的汉字有几分相似,至于“肉”字和“欢”字就差别很大,如果单独放出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出来的。蒙都没法蒙。
喻老太爷欣然道:“你两个哥哥都对我这金石斋兴致缺缺,这四个字若让他们看了,一准儿是认不得的。幸好还有你。”
孙子孙女辈中竟然还有个能认识金文的,喻老太爷不免生出“后继有人”之感,微笑看着玲珑,神色很和悦。
玲珑既不忍心扫老人家的兴,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认识”,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唉,如果告诉您我纯粹是蒙,您会不会很失望啊。
喻老太爷一高兴,格外大方,“丫头,祖父前日才得了两块尖尾双龙纹青玉璜,你过来看看。”走到桌案旁,打开抽屉,小心的拿出一个木质盒子。
玲珑走过去,只见这两块青玉璜一为深冰青色,一为浅冰清色,二龙的龙首分别朝向璜的两端,龙尾于璜的中部交错相叠,龙身饰卷云纹,制作很精细。玲珑心中便有些痒痒,“祖父,我能摸摸不?”类似的东西我前世见得多了,可那都是在博物馆里,在陈列柜里,隔着厚厚的玻璃呢。想要拿到手里看一看,哪里能够。
喻老太爷略一思忖,慷慨大方的点了头,“你摸摸无妨。”玲珑道了谢,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正要摸摸这青玉璜,喻老太爷想起件要紧事,“丫头,你没留长指甲吧?”玲珑忙伸手给他看,“没有呢,祖父,我不爱留长指甲。”
玲珑的一双小手白皙纤长,指甲是淡淡的浅粉色,平滑而有光泽,圆弧形,很短,每个指甲上都有奶白色的小月牙,很清晰,很可爱。
“很好。”喻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丫头你不知道,我曾经重金购回一件西周的玉璧,珍贵的很。那时你姑母年纪还小,不懂事,吵着要看要摸,我被她吵的头疼,便依了她。谁知她留着长指甲,玉璧上被她用指甲划了一道!”提到这件往事,喻老太爷痛心疾首,“留长指甲做甚?真是愚蠢!”
玲珑伸手摸了摸青玉璜,只觉触手凉凉的,不觉好奇,“这便是所谓的寒玉了吧?摸上去是凉的。”她能摸到一件古董,心中很是高兴,随口说道:“男子力气大,打架可以挥拳头。女子力气小,要打架时可怎么办呢?留个长指甲可以掐人,何等便利。”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细细打量青玉璜,旁边的喻大爷却是嘴角抽了抽,喻二爷性子活泼,索性笑了出来。
喻老太爷神色认真,“打架方便,可以掐人?这个我却是没有想到。”喻二爷笑的更加欢快,连喻大爷也不禁笑了。
喻老太爷摇了摇头,“好好的女孩儿家,斯斯文文的倒不好?打的什么架。”不再想什么长指甲的事,有条不紊的告诉给玲珑,“臣字眼,眼角线回勾,这是西周的刻法。知道什么叫臣字眼么?玉器的纹饰仿照青铜器,玉龙的眼部雕成臣字之形,这便叫臣字眼了……”玲珑连连点头。
喻二爷笑道:“小玲珑,这玉璜老太爷可依据刻法断出是西周之物,叔叔虽不懂这个,却也知道是西周的,你可知为何?”
玲珑歪头想了想,“为什么啊?叔叔,我猜不出来。”
喻二爷哈哈笑,“因为,这玉璜虽转了好几手才到喻家,叔叔却打听到了,出手这玉璜的原主,是从一个西周古墓中得到的它!从西周古墓中弄到的东西,不是西周的,却是哪的?”
玲珑咯咯笑,“叔叔真风趣!”喻老太爷瞪了自己这禀性活泼的小儿子一眼,却也和两个儿子、小孙女一样,大笑出声。
喻大爷向来沉稳,喻二爷这小儿子却难免无赖些,笑着对父亲说道:“爹,过几天小玲珑便要过十岁生日了,虽说她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个整生日。小玲珑名字是您起的,您人情做到底,干脆再送她一份生日礼,如何?”
玲珑见叔叔替她索要礼物,不觉粲然。
喻大爷微笑斥责,“珑儿是小孩子家,她还没有孝顺祖父呢,倒向祖父要起生日礼,世上哪有这个道理?”玲珑很有眼色,忙向喻二爷道谢,“知道叔叔疼我。不过,生日便是父忧母难之日,应该是我孝顺长辈才对。”喻二爷眉开眼笑夸奖,“瞧瞧,小玲珑多懂事!”
喻老太爷瞅着这灵动可爱又“认识”金文的小孙女也觉顺眼,笑道:“我很少收藏首饰,便是有,也是春秋战国以前的了,戴不出去。不过,有几回我亲到古董铺子挑选,成交之时,店主送过我添头,有首饰,也有笔墨纸砚。笔墨纸砚还能用得上,首饰有什么用呢?一直白放着。”指了指东边一个黑黝黝的大铁柜子,“十七郎,你把这柜子最下面的暗格打开,里边该是有样首饰。”喻二爷容光焕发,“是,爹。”走过去把暗格打开,取出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捧到喻老太爷面前。
喻老太爷冲玲珑招招手,“丫头,过来。”玲珑有些不好意思,“祖父,您真给我呀?”走到祖父身边,好奇的看了过去。做添头的首饰,能是什么样子?
这一看,不由的砸舌。只见匣子里是一支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的凤头大金钗,钗身之上,圆润的走盘珠围绕成月亮形状,周围满是星星般的各色宝石,美丽耀眼。
这是做添头的首饰啊?祖父,您去的是家什么样的古董铺子。那店主是眼瞎了,还是昏了头。
“拿去玩吧。”喻老太爷见玲珑艳羡的看着珠钗,自得的一笑。
玲珑还想推让几句,喻二爷却不由分说把匣子合上,塞了给她,“小玲珑,拿着!十岁是个整生日呢。”玲珑嘻嘻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捧着木匣子,飘飘然。
喻大爷见了玲珑这幅模样,不过是微微笑了笑,喻二爷却是冲玲珑吐起苦水,“小玲珑你不知道,你祖父为了这些个古董,有时真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啊。有一回他把空里所有的现银都带走了,说是出门访友,其实是看一架战国的编钟……”
喻大爷淡淡的看了弟弟一眼,喻二爷警觉,忙顿住了。
童儿敲门进来,禀报道:“府衙的程捕快来了,还带着四个差人。”喻二爷正没意思呢,听说府衙来了人,知道父亲最不耐烦应酬这些人,忙自告奋勇,“爹,我去打发这些人。”喻老太爷无可无不可,“你去也行,你大哥去也行。”应酬官府来人对于喻家诸人来说都是苦差,喻二爷正想将功补过呢,哪能让大哥去呢?笑道:“我在这屋里呆的闷了,要出去透透气,大哥莫跟我抢。”
玲珑自来到这世上之后一直呆在内宅,偶尔到父亲的书房,已算是出门了。听说叔叔要招待官差,眼珠转了转,“我还没见过官差什么模样呢,叔叔,官差好玩么?”喻二爷乐了乐,“小玲珑,你若想知道,跟叔叔过去便是。叔叔在外头招待那厮,你在屏风后头坐着喝茶。”玲珑大为心动,偷眼看向祖父和父亲,见两人都跟没听见似的,知道是默许的意思,大喜。
喻家的客厅里,中间是张朴素的方桌,两边各放着一把四出头官幅椅。左边一张椅子上坐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捕快服饰,看上去精明强干。
喻二爷快步走进来,拱着手,一迭声的说道:“弟来晚了,兄台久等,久等。”那中年人站起身,哈哈大笑,“我来的鲁莽,喻二爷莫怪。实是上峰有命,莫可奈何。”寒暄客气着,宾主落座,喻二爷客气的让着,“请喝茶。”中年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到底是府上,连茶也是讲究的,好味道!”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那中年人,也就是府衙的程捕快,摒退仆役,问喻二爷,“令尊这个好收藏,这是人人皆知的。敢问二爷,令尊可收藏过首饰么?”喻二爷愕然,“哪有男人收藏首饰的?这个却是没有。”
程捕快叹了口气,“不瞒二爷说,我这回奉命而来,便是要搜查令尊的金石斋。”喻二爷大吃一惊,霍的站起身,失声道:“搜查金石斋?家父那些个宝贝,平时看都不许人看,摸都不许人摸,若是进去搜查,那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