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轩媖顿了顿,动作加快了几分,“半个时辰?已是晚了。以后只要驸马起来,就叫醒我。既嫁作人妇,自当尽心侍奉。”
嬷嬷没说话,只心里发酸。
长长的头发被挽起梳作妇人髻,朱轩媖望着镜中的自己,由嬷嬷们给自己穿上正红色的新衣。王喜姐为着女儿,备下了几十箱的衣料,另还有十数个箱子的缝制好的新衣。镜中的朱轩媖一身深深淡淡的红,明艳动人。
正堂内,徐思诚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心绪不定地问道:“光启,等会儿殿下来了,我是不是别坐在上首比较好?免得怠慢了殿下。”
徐光启笑道:“殿下的性子在宫里也是一等一的好,爹等会儿见着人就明白了。您现在是长辈,只管在上头坐着便是,殿下定不会不快。”边说着,边将父亲扶上上首坐下。
徐骥抿着唇,双手缩在袖中微微发抖。虽然父亲说新进门的继母公主性子好,但他在上海的时候,没少听人说后娘的不是。但也无妨,一旦有隙,他大可回上海外祖家去。
外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徐光启丢下一句,“我去迎殿下。”就出了门。几息的功夫后,他与朱轩媖一同入了堂。
朱轩媖跨过门槛,未语先笑,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涩。
嬷嬷在徐思诚的前面摆了一个软垫,朱轩媖行至跟前,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身侧的嬷嬷看得眼酸,堂堂中宫所出的皇长女,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
徐思诚吓得跳起来,将人扶着。“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轩媖细声细气地道,“您是长辈。媖儿嫁了徐家,自当待公公如亲父。”
徐思诚咽了咽口水。公主的亲父是当今的天子,他哪里敢有这份念头。这一早上的心惊胆战到了此时却是升上了极点,莫不是荣昌公主一入家门就要立威吧?
因徐思诚不同意,朱轩媖到底没跪下,只福了身子将茶给敬了,另奉上一双鞋袜并自己绣的荷包——荷包里头是有钱的。“都是自家绣的,比不得针线上的绣娘功夫好。”
徐思诚笑着应了,接了东西指尖传来从未触及的光滑柔软。上等的缎子制成,即便不是如朱轩媖说的亲自绣的,也是下了功夫挑选料子的。当下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
见徐骥的时候,朱轩媖倒不行礼的,没有娘给儿子行礼的道理。徐骥有些老大不情愿地拱手弯腰,却见朱轩媖避开了身子只受了半礼。他愣在原处。
朱轩媖笑吟吟地将一副早就备好的文房四宝从嬷嬷手里取过来,交给徐骥。“我闻骥儿有大才,不敢用金银的铜臭味污了你,只这个,大概你还会欢喜的。”
最夺眼的玫瑰紫澄泥砚上雕的是归去来辞图样,这还是从乾清宫朱翊钧手里漏出来的。正宗善琏镇出的湖笔,笔管用的是老梅鹿竹。墨是歙县制墨名人程君房的玄元灵气徽墨,此墨得董其昌的之盛誉。纸并三刀,富阳的竹纸、铅山连四纸、泾县的宣纸,厚厚的叠成一摞。
徐骥只觉得自己看花了眼,想伸手去摸又不敢。过去在上海,他只能见同窗得其之一。只一件儿,就够人炫耀上半年的,连教学的先生都眼热。最叫他欢喜的是程氏所制之墨。科场重字,过往有人因字不好而落选的,所以徐骥最佩服能写得一手好字的董其昌,如今自己却将拥有得其所赞的程墨,心里自然激动。
“可万莫要嫌弃了。”朱轩媖望着徐骥的表情从不情愿变成微愕,浅笑,“因父皇定的日子太匆忙,只寻到了这些。骥儿若有旁的想要,回头只说与我便是。”
徐光启见儿子只顾惊愕而不接过东西,皱了眉咳嗽一声。徐骥恍若初醒地赶紧接了,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好东西。徐家贫困,哪里用得起那么好的东西,寻常习字,徐骥都是用完这面再翻一面接着用。就是外祖吴家也断舍不得将这上等的纸买来给自己用。
“还不谢过你娘。”徐光启温声道。自己的小妻子是真费心了。
凡是文人,心里自有一股傲然。徐光启也不例外。他自认在京中再找不出第二个同自己这样熟知西学和火器之人,天家必得要用自己。只他不曾想到天子会用联姻的方式来笼络他。若朱轩媖是跋扈的性子,怕是这门婚事并不能达到朱翊钧心目中的效果,偏这个女儿温婉心细。
徐光启嘴角带着笑,看来自己日后不上进,不将所学悉数报效天子,可是说不过去了。
只心中还是怅然,此生都与内阁无望。而独子徐骥也不得不为了功名从家中除籍。
朱轩媖将徐光启的表情尽收眼中,微微挑眉。
见过家里的一祖一孙,朱轩媖底正式成了徐氏妇,接过了徐家的管家大权。不过在那之前,朱轩媖还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