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三姐嘟嘟囔囔,“总是使唤我,娘你什么时候能买个丫环回来啊!”
凌二太太骂,“正事不顶用,只这些废话就有你了!快点去!”
凌三姐不情不愿的跑去厨下烧红糖姜丝水,凌腾裹着大袄子,叹道,“娘,你莫忙,我有话想跟你说。”
凌 二太太是真心偏疼这个儿子,又最不喜欢儿子身上的酸气,递了杯温水给儿子,不耐烦的问,“你又要与我说什么!要是你姐去你姑妈家念书的事,你就莫跟我说 了!这事,我已经定了的!你也不想想你姑妈多么的偏心,你大舅舅捐差使用银子,你姑妈整整拿出了二十五两!”凌二太太两只手比划着,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愤 怒,道,“都是她的兄弟,她什么时候对咱家这样大方过!再没有这样偏心的小姑子!叫你姐去她家里念书怎么了!都是先生讲课,长卿一个人听也是听,多一双耳 朵听也是听!难道你姐去听一耳朵还得拿银子不成!这银子还不知是到了先生兜里,还是到了你姑妈兜里呢!”
凌腾耐心的听母亲抱怨了一大通,好听难听有理无理的都耐心听了,直待母亲无可抱怨了,凌腾方慢调斯理道,“母亲说姑妈没有对咱家大方过,母亲知道等闲人去学里念书,一个月要多少束休吗?”
“像 我这样的蒙童,去秀才家的蒙学,最便宜一月也要一两五钱银子。若是举人家的蒙学,起码要二两往上。”凌腾道,“朱家族学现在教我的先生就是举人,而咱家是 一两银子不用出的,中午学里还免费管顿饭。母亲素来精明,只管算一算,这一里一外每年咱家省下多少银子来。”
凌二太太高挑着眉毛,“这都是你外祖父给你安排的。”
“母 亲莫说这样的话,外祖父如何跟朱家有关联。都是姑丈替我去走动,赵家老太太在朱家老祖宗面前替我说了话。”凌腾喝口水,心平气和道,“初时我刚到学里,我 又不姓朱,难免被学里朱家人看不起的。我因怕母亲知道了伤心,便一直没有同母亲说。还是去岁,朱家老祖宗过大寿,卿妹妹带着我去给朱家老祖宗拜了寿,与她 家六房嫡孙认了个面熟,说了几句话,在学里才好些了。母亲扪心自问,姑母对咱家如何?”
凌二太太顾不得说凌氏如何,只管问儿子,“莫非学里还有人欺负我儿不成!”一掌拍桌角,恨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崽子!你只管跟我说,我明儿同你一道去,不揍出他蛋黄来!”
凌腾淡淡道,“哪个新去的小学生不是如此呢?好在如今我都已经与同窗相熟,先生又格外看重我,母亲不必担心。”
凌二太太叮嘱儿子,“万不能受人欺负,有事只管跟娘说!”
凌腾带着一丝傲气道,“我一个男人,哪里要母亲为我操心。若只能受人欺负,那是我无能,活该被人欺负的。”
凌二太太听着就笑了,“你算哪个男人!”搂了儿子在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喜爱,“你如今年纪小,有些小子坏极了,看你小就寻觅你,咱万不能吃亏的,知道不!”
凌腾心下轻叹,点头应了,问,“我跟母亲说的事,母亲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凌二太太叹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身的酸脾气,跟你祖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狠戳儿子额角一记,凌二太太道,“难道你老娘是个蠢的!你一个奶娃子明白的理,你老娘就不明白!”
“如今你姑妈家有这样的便利,咱们去沾些可怎么了!我还是不想你姐姐沾光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书,日后说出去也体面!”凌二太太道,“你甭一门心思的偏着那卿丫头!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儿生来的那些心眼子!嘴里的舌头一条顶别人三条,直恨不能把我顶死!”
凌腾笑,“母亲什么都明白。我姐一样的心灵嘴巧,你只觉着受用,卿妹妹但凡不顺着母亲说话,就顶着您了。”
凌二太太眼角一挑,带出几分厉害,道,“你姐不过是有口无心,嘴里会说,实际上没心没肺,话说不到点子上,心思也用不到点子上。这个卿丫头可是不一般,先时我也给她一幅乖相糊弄过去了,你只想想你姐在她身上吃了多少亏吧!要不是她,咱家还分不了家呢!”
凌腾道,“既然母亲知道她厉害,何苦要招惹她。还有我姐也是,母亲别一心偏着她,只管将心里细想,哪回不是她没理。”
“这 也不是我偏着卿妹妹,母亲比我更明理,这世上,比咱家厉害的人家多的是。没有别人总吃亏,光叫咱家占便宜的道理。大家在外头,总要讲一个‘理’字。”凌腾 温声道,“母亲拿着姐姐是个宝,那是我亲姐姐,我难道会拿着姐姐外道。同样的道理,卿妹妹也是姑妈的亲生女儿,母亲待姐姐什么心,姑妈待卿妹妹什么心。”
凌二太太冷笑,“你算了吧。我拿你们兄妹当眼珠子,你怎么知道你姑妈呢?”想都没想,便把当年的隐秘说出来,“当初,你姑妈生长卿的时候,肚子里怀的是龙凤胎。长卿本该是有个弟弟的,只是那孩子没福,生来就夭折了。”
凌腾并不知此事,惊道,“还有这种事?!”
“可 不是么。”凌二太太几分恶意又几分嘲弄,讥笑道,“你姑妈为那个儿子可是险些哭断了肝肠,长卿小时候也邪性,没吃过你姑妈一口奶,你姑妈也嫌她嫌的厉害, 直说生来就是讨债的!这是如今你姑妈又生了宁哥儿蓉姐儿,长卿也大了,懂得讨她喜欢,她方对长卿和缓了颜色。”
凌腾道,“按理,这也怪不得卿妹妹,她可知道什么呢。”
凌二太太正对赵长卿满肚子的气,恶狠狠道,“哪个不关她的事?龙凤双生,多吉利的事,怎么弟弟就命短,单她这样千伶百俐的活蹦乱跳,说不得是她命硬克了她兄弟!”
凌腾皱眉,“娘,你做舅母的,可不好说这话!”
正说着,凌三姐端了热腾腾红糖姜水进来,笑道,“就在自己家里说说,看你这一脸紧张的,谁还出去说了!少爷,赶紧喝吧!”
凌腾让道,“姐姐也喝。”
凌二太太笑,“你休要理她,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早自己在厨房喝了一溜够!”
凌三姐笑,“难道我不是娘亲生的,喝口红糖水还要娘你唠叨个没完!”
凌二太太拉她坐下,拢着女儿黑鸦鸦的头发,瞅着女儿愈发清秀的脸庞,真是越看越爱,笑,“你要喝就喝,只管端来屋里喝,我自己亲闺女,当娘的哪儿能连口糖水都舍不得!”
凌腾小口小口的喝着糖水,凌三姐指着他问,“娘,这叛徒都跟你说什么了!”
凌腾顿时一口糖水呛气管了,扶着桌子咳个不停。凌二太太一面给儿子顺气,一面笑骂女儿,“你非得赶你弟弟喝水时说这些话!”
凌三姐伸手去给凌腾擦擦嘴,哼两声道,“肯定是这小子不叫我去姑妈家上学念书!我猜都不用猜的!”
凌 腾喝口温水漱漱口,将帕子还给凌三姐,道,“不是不叫你去,是你不能这么赖着去占姑妈家的便宜。卿妹妹列的单子我也看了,文房四宝咱家还有,当初我进学 时,姑妈送了我一套,祖父也给我了一套。我用的是祖父给的,还有姑妈送的没用,给你用就是。蒙学的书不必买,有我先时用的给你。只需娘给你买些画画用的东 西,再拿一两银子,备份薄礼给先生,你再去。”
凌二太太与凌三姐不愧母女,异口同声道,“那得多少银子!”
凌腾摆摆手,“不只是银子的事。母亲想一想,若是咱家一个钱都不出,大舅母那里就交待不过去,姑妈也是万不能应的。都是侄女,本就该一视同仁。”
“母 亲也不要打着直接把姐姐送去的主意,朱家老祖宗的生辰就在十月,去年我和姐姐跟着卿妹妹进去的,今年母亲只管去得罪姑妈,到时随便一句话搪塞给咱们,不带 我和姐姐,我倒是无妨,反正学里我都熟了。倒是姐姐,母亲与姐姐一心都想着在宴会上多认识几个有本领的人,若这回姑妈不带姐姐去,吃亏的是谁?”道理说不 通,凌腾直接蛇打七寸了。
凌二太太与凌三姐果然很听的进去,过半晌,凌三姐嘴硬道,“也不一定非要跟着姑妈进去,我叫鸾姐儿带我一道去是一样的。”
凌腾冷笑,“姐姐真是天真,那个鸾姐儿是什么人,不过是朱家三老姑太太家庶出的孙女罢了,朱家老祖宗不一定知不知道她是哪根葱!姐姐想想,你是跟着卿妹妹在一处好,还是跟着鸾姐儿在一处好!亲姑妈亲表妹不跟,你倒去找个外人!”
凌三姐撅着嘴道,“可是,一月一两银子,也太多了。够我买许多珠花了!”
“这才到哪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哪样不要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凌腾道,“不过是姐姐一意要学,娘心疼姐姐,才叫你去学的。”
要用这么些银子,凌三姐顿时没了主意,眼巴巴的看向母亲。
凌二太太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花大价钱叫女儿去念书。
凌腾跟着又道,“还有一样,姐姐要去念书,不要住在姑妈家,只管上午去下晌回就是。”
见凌三姐要鬼叫,凌腾先发制人,“我这并不是偏着外人。姐姐想一想,你是去念书,可不是为了给姑妈添堵,难道要闹的人厌狗弃,被姑妈一家子嫌恶才好。”
凌三姐怒,“我就是住在亲姑妈家,能吃用什么,哪里就人厌狗弃了?”
凌腾对凌二太太道,“要是卿妹妹住到咱家人,要吃要喝要母亲养着,讨不讨母亲的嫌?这是一个道理。母亲刚刚还说卿妹妹厉害,姐姐几遭寻她的不是,结果却总自己闹个没脸。若姐姐还打着拿捏她一头的主意,干脆不要去,不是我说话难听,姐姐在卿妹妹身上占不到便宜!”
凌三姐已经决定不讲理了,指着凌腾道,“你干脆认赵长卿做亲妹妹去吧!”
凌腾冷笑,“你若不是我亲姐,我还懒得与你说这个!”
“其 实,不去姑妈家念书又有什么。”凌腾道,“母亲也听卿妹妹说了,她家的先生包吃包住一月一两银子,咱家也有空屋子,先生一人能吃多少饭呢,给姐姐另寻个先 生也无妨的。还省得姐姐每天要往姑妈家跑去念书。姐姐住在姑妈家定是不妥的,别的不说,她与卿妹妹关系不好,这就不成。若她每天自己过去,租车也是一笔花 销,还不如单给她请个先生来的好。这样,她愿意学什么,先生给她讲什么。先生只教姐姐一个,更是用心。比起去姑妈家实际也不会费什么银子。少给姐姐买些花 戴,什么都有了。等姐姐念多了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根本无需那些金玉装饰,一样的讨人喜欢。”
凌二太太给儿子说的满耳朵的银子银子,想到要花自家银子,凌二太太那叫一千个心疼,一万个不舍。想了半天,仍是拿不定主意,索性一挥袖子道,“喝了红糖水赶紧去被窝里发发汗,这事儿等你爹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