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凤景乾的心一时沉到谷底,面上深沉如水,就是凤景南也焦切起来,他儿子自己当的家啊,凤景南忙问,“当时天津港招商,听说明湛进账不少,银子还没来得及花,鞑靼人就来了。再者,鞑靼人也没能攻进帝都城啊。只要有银子,有什么可怕的?”
展少希早有腹稿儿,温声禀道,“回叔王的话,此次大同城兵马损失过半,每户军属皆有五十两银子的补偿。再者,大同城里被劫掠后的百姓,棉衣粮食都指着帝都救济。这两笔,就是几百万的开销。还有先前鞑靼人来时,陛下命帝都外坚壁清野。能带走的百姓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烧毁。如今鞑靼人退归西北,百姓家无存粮,陛下已命各州府放粮救济,仍差数十万石。陛下想着,能不能先从叔王这里借些粮食回去。待明年,帝都有了存粮,再还云贵。”
明湛不借银子,反正借了银子,他也是买粮,干脆直接借粮食。待明年,他就死咬说年景不好,后年再还……
数十万石!
这口气可不小。
凤景南皱了皱眉,细细观量展少希的面孔,虽有几分风尘憔悴,倒也白净。虽身上穿的破烂,倒也不缺风雅。这么看着,真不像落难贵族来着。
凤景南问清了帝都的情形,也没有一时就信了展少希,温声道,“这么多粮食,一时间也难以调齐。不如少希你先回去歇着,待我现在调些粮草,到时你一并带回去。”
展少希到底是嫩了,见凤景南如此痛快,心城万分庆幸,到底是亲爹啊。以往云贵哪里会这样大手笔的支援帝都呢,镇南王竟然连价儿都没还一个,就直接应了。展少希见自己差使完成的这样痛快,连忙起身谢过,下去歇息了。
展少希来借粮的事儿瞒不住人,凤景南身边儿的心腹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范文周与冯山思就开始发愁,冯山思是管钱粮的,向来抠门儿,以往就是明湛在云南学理政时,想从他这里抠出银子就要费了血劲儿,还不一定能成功。
这回别说冯山思,就是范文周也有几分不满,叹道,“自从世子殿下去帝都做了皇帝,时不时的就来打秋风。咱也是在帝都去过的,倒也不至于穷成这副样子吧。”话中已经怀疑明湛的动机,这吃里爬外的家伙可真是不多见哪。
甭看明湛是皇帝,但是他既然做了皇帝,就不可能再掌控云南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呢。
这明湛做了皇帝,凤景南身边的人对明湛的态度反倒不比从前亲密了。
如今已近腊月,云南也要穿夹的了。冯山思人生的单薄,向来怕冷,一身湖蓝薄棉袍,抄着衣袖,冯山思晃晃悠悠地,“帝都现在啥样,谁也没真就见过。要我说,先前在云贵,咱们也是与皇上打过交道的。以皇上精明强干,断不至于此的。就拿皇上今年天津港招商的事儿来说吧,那可是至少有上千万的银子的进项。”说起天津港招商明湛大赚一笔,虽然具体数目冯山思不知道,但是也大概能猜得到,他心里羡慕叹息了好久,恨不能撺掇着凤景南往帝都借俩银子来花花呢。结果倒是明湛先找上门儿来,冯山思道,“虽然这些银子都有用处,如今既然急着救灾,就先救灾好了。到咱们云贵这儿来,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唉,王爷虽是亲爹,也管不着帝都啊。”冯山思一口咬定,“反正我这里没银子也没粮食,啥都没有。”
俩人嘴里说的硬气,底下也得有所动作。
第二日,冯山思秘密禀告凤景南,“臣派人与帝都来的使臣的随从打听了,如今帝都的米价,每斗四十钱,肉价十个大钱一斤,比咱们云贵也不贵呢。王爷想一想,若是真是缺粮,米肉必定大涨。如今米价平稳,可见帝都的粮食必定充裕的。”
“王爷,虽然陛下是咱们镇南王府出身,但是,咱也没有事事以帝都为先的道理。云贵兵马人口,这些文臣武将,哪个能少了银子呢。再者,王爷还想修一修滇池的出水口儿,这又要一大笔的银钱呢。”冯山思苦口婆心,生怕凤景南心软,“若是帝都果真有难处,咱们不说二话。可是,如今依属下看来,不怕王爷生气,皇上是把咱当成冤大头了,瞅准机会就来要。王爷不给,好像对陛下无父子之情。可若是总给,也不是个办法。”
既然冯山思已有了主意,凤景南顺口问道,“依卿的意思呢?”
“不如派使臣随二驸马一道去帝都瞧一瞧,若果真艰难至此,咱们再援粮。”冯山思眯着一双精明的眼睛道,“再者,帝都与云贵向来是独立为政。即便支援帝都,也没有免费的呢。起码签定合约,帝都也得有个还的时候呢。”
“就是民间,也讲究,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呢。”冯山思又说了一句。
凤景南本就疑心展少希所言事之真假,冯山思这样一说,凤景南也有了主意,将展少希唤到跟前,厉声喝斥,连吓带哄。
不过片刻,展少希便将实情招出。
凤景南大怒,连展少希的面子都没给,大发雷霆之怒!
走狗!
展少希扮演的就是这么个角色!
沆瀣一气过来骗他粮食!
凤景南将展少希臭骂一通,险些当天便撵了他回去。
凤景乾犹不死心,忍不住替明湛说一句话,“若不是孩子实在难的厉害,以往你又对他刻薄惯了的,哪里会想这样的法子来跟你借粮食呢。”
此话一说,凤景南的眼都绿了,怒道,“不要提他!小混帐!妈的!”
来回溜达了两圈,凤景南仍是怒气难消,对凤景乾道,“你少帮着那混帐说话,向来没个老实的时候。他要是在云贵,我非得打烂他的狗嘴!”
凤景乾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狗嘴狗嘴。”一家子狗。
私下去叫来展少希说教一通,“你真是的,少希啊。明湛好容易重用你,你做事,怎么这样不周全呢,底下人的嘴都把不严。”编谎话都编不好。
展少希也郁闷的紧,好在他本不是那种拼了命的往上钻营的脾气,想着即便差使办砸了,他驸马爷的身份是不会变的,顶多日后做闲张罢了,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一想,心情倒也渐渐好转起来。
除了一脑袋的臭骂,展少希一颗粮食没弄回来。当然,还给明湛带回了一封信。
明湛问他,“怎么了?出意外了?”
展少希现在想起凤家兄弟的怒火,又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陛下,臣实在没用。王爷险些把小臣骂个半死。”
明湛微惊,问展少希,“哪儿出了问题啊?咱不都商量好了吗?”
展少希将事情说了,他也没白在云贵呆着,打冯山思从随从嘴里打听出了肉米价钱,然后推断出帝都安稳的事一一讲了。
明湛嗟叹,“唉,功亏一篑啊。”
他也没怪展少希,对他道,“这回你明白了吧,你虽然也算是青年俊才了。唉,这世上啊,老狐狸多的是。少希,这也是你的一个教训,以后你做事要更加周全才好。一个你没料到的事,就可能毁了全盘的计划。”
展少希想着差使砸了,或者会被修理,不想明湛并没有多提,反而是提点了他几句。他连忙正色应下。
明湛给他假期,便叫他回府休息了。
明湛拿着凤景南的信回屋,他根本没看。
就是不看,明湛也大致猜得到凤景南说的是什么。
阮鸿飞一见明湛的脸色,就猜到了七八分,笑问,“怎么,展少希没把粮食借回来。”
“还粮食呢。”明湛扬了扬手里的信,“展少希做事情还是太嫩了,给父王看破了。呐,信来了。”
阮鸿飞接过来瞧,边瞧边笑,碰明湛一下子,“说你是‘奸诈阴险,天生欠扁’。”
“切。”明湛坐在阮鸿飞身畔,捞了个桔子慢慢剥开,嘀咕道,“我身上的缺点都是遗传来的。”
“知道我有多好了吧?”衬着桔皮的清香,阮鸿飞摸了摸明湛的脸,“二贱这样抠门儿,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再过几天就来了,你派人到天津那里接东西吧。”
明湛心里稍稍熨帖,抱住阮鸿飞,“飞飞,还是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