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如海的人缘儿算很不错了,若换个别人来,或许将说出口就有言官来弹劾了。
叶琼皱皱眉头:依着林海的谨慎,再如何也犯不得这样的错误儿。打眼仔细瞧林如海表情,发现这老滑虽然涕泪交加,可跪的稳稳当当,眼神儿都很沉着,不禁暗自撇下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来龙去脉大体转眼儿就猜出来了,霎时就有些泛酸--臻玉那臭小子可是翅膀硬了,这样的事情都不来跟先生说道说道、商量商量!亏他前几日还帮他狠狠教训了那个贾宝玉,这没良心的!--他可不信这事里没有自己的好徒儿参与。
今上沉默了一会子,因问:林卿没有别的话说了罢?
如海一哆嗦,原本儒雅清俊的脸像老了数岁似的,灰蒙蒙的,头磕到地上颤道:臣有罪,臣无话。
今上登时大怒,斥道:林卿好大的胆子!丢失御赐之物等同藐视皇威!
众朝臣看着林如海伏地跪拜的样子,心里头都有些可怜,昨日在周侍郎家的几个大臣更是嘴动了动,想替林如海说上两句,但又怕惹得皇上更加气怒,反倒害了他。
就在朝堂寂静之时,景泽王水泱站出来道:臣弟亦丢了身份玉佩!
众臣一头雾水,这是闹那遭儿?一个两个都丢这要命的物件儿!不过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今上最疼这个胞弟,不少和林如海交情不错的大臣都暗暗松口气,法不责众,皇上是舍不得责罚景王爷的,林如海好歹命是保住了,至于处置是免不了的。
身份玉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玉佩皇室直系子孙生下来就各得一块儿,上面的花纹细节之处各个儿不同,若是主人身死这玉佩是要收回供奉在太庙东配殿的!
若是皇帝或者太子的玉佩,甚至可以作兵符来使!景王的玉佩虽不能与皇帝太子相比,可拿着他的玉佩,能进入这皇宫里任何一个角落!若是被有心人得去,后果不堪设想。这还是轻的,若众臣知晓这块玉佩还能调集都城周边三大营地的兵马,只怕立刻会有谏臣言官一头触柱令今上收回成命或者没收这玉佩。
今上果然皱皱眉头,声音缓和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大臣刚想舒口气,就被景王的下一句话吓得憋在胸口里咽不下去又不敢咳出来。景王说:臣弟的玉佩是在林大人家丢的。
与如海交好的几个大臣眼一黑,心道完了,完了!林如海你是要闹哪样儿!怎么景王爷的玉佩会跑到你家丢去!这下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周炳眼见事态发展,前边儿他还有闲心看着,心里笃定林海是演戏呢,昨儿的在他家的事情一联想不就知道了么!还想着什么时候添两把火好叫贾家吃不了兜着走,不然自己早晚也是要报家姐受得苦痛的仇的!结果看来看去景王爷又站了出来,周炳心里也惴惴着,忍不住要向圣上求情。
景王好像知道周炳要干什么似的,一束眼光直直射了过来,极快的冲他眨眨眼。
周炳愣了,觉着一头雾水,只得按捺下来等着事情发展。
果然景王眉头轻皱,缓声道:臣弟与林家长子林臻玉小时相识,如今偶尔闲谈同游,昨日正是与他赏秋回来在林府暂歇,不巧正遇着他家亲戚上门。臣弟的衣服不甚被茶水浸湿,就指了个小厮带去内室更衣。出来后不见林府之人和他家亲戚,臣弟觉得无味,就回府了。如今在京里,这是与臻玉商量好的说辞,两个来往还要偷偷摸摸的多憋屈,索性乘着这掰扯开贾家的巧宗儿把两人自小相识的事情抖露出来,当然这里头有多少水泱的私心才商量出这话儿来,此处却不记。
这下朝臣俱都吃惊,刚才听景王说玉佩丢在林家没反应过来的现下都明白了:不想这林家还与景王爷有交情?!这景王爷可是冷漠出了名的,软硬都不屑去理,他身份又高,再没听说有谁同他交好的,这林家小子竟与他小时相识?
不管大臣们微微重了些的呼吸声,水泱继续道:臣弟路上发现玉佩没了,就令侍卫去找,侍卫一路寻到林大人府里,就听里头人声鼎沸,乱糟糟的,侍卫不敢声张借口臣弟遗失了个小物件进外院里找寻却并未寻得。
说道这里水泱顿了顿,继续道:臣弟的随身侍卫和侍从将事情细来回臣弟,臣弟被打湿衣裳后,就把玉佩摘下放在了院中石桌上,他二人在院中候着。之后突然内院来禀林家小姐晕倒了,林臻玉急忙去看望他妹妹,管家等人去请医研药,院里就剩下林大人家亲戚和他二人,这之前据侍从说看见玉佩还在…臣弟本意今日朝后与林大人询问些事情,却不想林大人家里亦丢了御赐之物。
圣上听闻这些,却不急着别的,倒是皱着眉头道:你那两个侍从是怎么回事?连主子的东西都不知道好好儿看着!众人心里门儿清了,皇上果真不舍得责怪景王,这不,全推到侍卫侍从身上去了。
这下子,看着林如海的眼神就有些复杂起来,谁都不是傻的,这景王爷话里明晃晃的没有怀疑林家,都指着那亲戚呢,昨日周府的大臣似乎已有些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景王恭敬回道:臣弟已经从重发落了两人。景王府里贺二和秦书来被拘在后头的小院子里,一边儿喝酒一边儿啃鹅掌,贺二嘴里嘟囔:若是再有几个兄弟一起乐呵就好了!秦书来白他一眼:好不容易爷让咱们好好松快儿两天,你就消停些罢!鹅掌也堵不住你的嘴!
今上满意点点头,转向林如海,声音已是温和下来:林卿,这-亲戚-是怎么回事?你家姑娘晕倒又与御赐之物丢失有什么关系?
林如海听景王讲完,先是震惊的抬头,脸上灰白一片,后又重伏于地上,身上微微颤抖。听见今上问话,老泪纵横却又哆嗦着嘴唇讲不出话来。
知道内情都替他不值,有这样伤人心捅刀子的亲戚,真是……!
见林海几番出声都凝噎住,一个老臣看不过去,因回禀道:这个中缘由,老臣却是知道一二。在这时帮林家一把,却是不赔!
微微拧起眉角,上皇有些兴趣:哦?
老臣便说昨日户部周侍郎请了几位同僚朋友来赏玩新进得来的前朝一幅字画,林如海也在其中,又将林家小厮着急来请林海归府的缘由和小厮的话全说了出来。
周侍郎也道:昨日林大人回府后,臣有些不放心,便派了家人去问候,家人回来后只说林府内十分忙乱,他只见着林府管家,林家主子一个儿都在忙碌。如今才知却原来是丢失了御赐之物。
这下失物全指向林家姻亲荣国府去。众人都有些心有戚戚,这荣国府也忒霸道,借东西像抢,借完了还把人家家里供奉的御赐圣物给牵走了,这不是逼着自家姑老爷一大家子去死么?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这样心狠绝情的!
今上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如今倒有些可怜林如海了。
林如海仿佛心灰意冷,低着头嘶哑道:这…臣昨儿发现后也派人去问了,想着…兴许…兴许就拿错了也是可能的…朝臣都觉这林海的确宅心仁厚,这番境地还与荣国府分说,对岳家真是仁至义尽了!这样的岳家不慈阴毒,却是不可姑息了!
如海叹息一声儿,将昨日王夫人没有!丢了物件就自己找去!难不成怀疑国公府里的是贼不成?这原话儿复述出来。表情悲戚,众臣咋舌之余,水泱在心里赞叹这戏演的!心内思量着定得拿出诚意来软化自己岳家,不然这样儿唱戏的手段拿出来哄自家媳妇儿,指不定臻玉立马踢开他回去向老父哭求认错了!水泱心里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圣上冷哼一声,怒道:好个国公府!好个贾王氏!立命人去传唤工部贾政前来见驾,又着人立往荣国府去寻,好在并未确立罪名,不然等着荣国府的就是整
队兵士的抄家而不是勒令贾母、贾王氏交出东西了。
饶是如此,贾母也吓死过去,贾王氏呆呆的,玉佩却在贾宝玉手里把玩着,显然王夫人没将赖嬷嬷口中林臻玉的好友放在眼里,如意既给了元春,见玉佩甚好就赏了宝玉。贺一在暗处看着主子的身份玉佩交到了侍卫统领手里,才放心悄悄遁走,眼中冷厉:这贾宝玉竟想将爷的玉佩用来讨女子欢心,少不得要给些苦头儿好好替他爹娘教训一番!
来人是今上水湛的心腹,知道现下还不是彻底端掉荣国府的时机,也没为难,指派人将贾母、王夫人和当日那些婆子、媳妇子拘在荣国府的一处院子里。对待赖大等男人可就没那么良善了,立刻要拿到大狱去,赖嬷嬷为救儿子,忙把偷拿了玉如意之事说出来,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他们这些仆人奴婢都是按主子说的去办的!
朝堂上等待侍卫统领回话的空里,皇上和颜悦色的对林如海道:林卿,起罢,这确实也难为你。
林如海谢恩后被旁边的同僚扶起来,虽佝偻着身躯,可看在众人眼里却大不一样,比之从前更值得相交。暗归到忠顺王一派的官员眼色复杂,却因忠顺王已早不上朝,并未主心骨,只能平白看着事态发展。
气氛缓和了,群臣也有闲心私语几句,不知谁提将起来,众大人似乎一时全想起这荣国府前些日子不就闹出个大丑么!不少大臣就往叶琼处看,叶琼大大方方的任人眼光扫过,嘴里跟旁边同僚道:绣花枕头一只,浑说做官入仕就是-禄蠹-,最看不起经济仕途…
墙倒众人推,没一刻就有人想起一年多前都城盛传亲舅母苛待姑太太家子女的事情,可不就是这荣国府么!那姑太太想必就是林家了,有的大臣摇摇头,女婿做到林海这份上孝道上完全无可挑剔,反是荣府不慈。又想起荣府贾
老太君因偏心二子赶着袭爵大儿去住偏院的事情,不少人都在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一家子,那老太太不慈的名声是落定了!
贾政战战兢兢地上朝来,今上冷哼一声,并不耐烦理他。
侍卫统领的速度很快,没等多长时间就把玉佩呈上还给了景王,御赐的玉如意却没找着,但贾家奴仆已经承认是他们拿走了这御赐之物,只是贾家二夫人呆呆痴痴的说不出话来,今上又不曾命令抄检搜查,是以并未找得玉如意。
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从殿后疾走出来在站在一边的圣上的总管公公耳边说了几句,公公脸色一变,急忙附在今上耳边说道几句,今上脸色霎时变得阴沉,狠厉瞟了贾政一眼,就命退朝。这一眼不少朝臣都看在眼里。
贾政吓得直哆嗦,皇上起身走了还半晌跪在地上起不来。朝臣就跟没有这人一般,三三两两鱼贯而出,就连平日和荣国府交好的四王八公都远着赶紧走了。
水泱没出宫去,转身去了他哥的寝殿宜安殿,见水泱进来,水湛白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道:小九儿今儿唱得是哪出?哥哥却不知小九儿会唱戏了?
水泱无奈道:林大人不是事先都告诉你了么?这事儿也省的贾元春拿着肚里那个作幌子给添堵。
水湛使劲儿拍拍弟弟的肩,他是泛酸如今弟弟不先跟他说道,镇日都围着那林家小子转!拍两
下出出气才笑道:这贾王氏真不知是胆大还是没脑子,生生把祸根子欢欢喜喜送到自己女儿手里!这贾元春本是想讨太上皇欢心,才把那玉如意摆在显眼的位置,又招着上皇去看她。却不知道这对玉如意是太上皇因着你住在林家几年亲赐给林家的!这样的玉如意世上也只有那一对儿,上皇如何能不认得?现在那贾太昭仪还跪着呢!
水湛摆摆手道:如今肚子里的那个作她和贾家的免罪牌尚且单薄,若再图谋其他就是找死了!哼!贾家不过是个引子,若非要用他们来牵出忠顺越来越多的罪状,今次就抄了省的碍眼!复又冷笑:慢慢儿垂死挣扎也不错,如今这贾元春已是那婉太妃心头一根刺,咱们且看着,不是添把火就是,仇怨多早晚要清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