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薛蟠盛情相邀,赖瑾在薛府是吃过了晚膳才走的。然则直到赖瑾最后离开,薛姨妈都未曾转口。赖瑾便晓得薛宝钗主意已定,心中暗叹,转身家去不提。
回家先是写了一封拜帖着人送往戴公公府上,又详细安排了明日送甄家娘子去薛府的事宜。少不得当面与甄家娘子宽慰两句,只说薛家虽然是皇商之家,但薛姨太太也是个怜贫惜弱的人,薛家大姑娘和薛家大爷也并不是斤斤计较的。还请甄家娘子放心,去了薛府后薛家人是不会慢待甄家娘子的。
甄家娘子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人在屋檐下,赖瑾与她又无亲无故,能为她打点这么多她很知足。以后的事情……但愿就如赖大人所说,薛家人真是和软慈善的。
次日一早,赖瑾梳洗穿戴过后陪着赖嬷嬷等长辈吃过早饭,方才起身前往戴府。两个多月没见,戴权待他依旧很是亲近,得知赖瑾询问建安公主陪侍一事,心下盘算一二,开口笑道:“这建安公主乃是太子殿下嫡亲胞妹,皇后娘娘的第二位公主。皇上待她也是如珠似宝,在宫里那是得宠的很。寻常皇子殿下也比她不过。听说要为这位小祖宗挑选侍读陪伴,这几日多少官宦世家的人把咱家的门槛儿都要踏破。别的暂且不说,那建阳节度使张远征来求,特特封了两万两银子我都没功夫应他。既是咱们家的姑娘,那就与别人不同了。你有功夫便递个履历过来,咱家给呈上去就是了。”
赖瑾拱手道谢,并未谈及别的。只说去岁在家里鼓捣了两株蝴蝶兰还看得过眼,等明儿伺候的好了一些,便给戴权送上一株来。
自少年时卖花被赖尚荣提点过后,赖瑾再未卖过花草。如今小探花赖瑾所栽种之花草,在京都可谓是千金难求。戴权听了赖瑾如此说,越发觉得颜面有光。当下言语越发热络的提点道:“只是在公主跟前儿陪侍,怎么说也算是后宫行走的人。来往交际的贵人可都是非同一般。咱们家的姑娘接人待物如何,可千万别是个轻狂莽撞的性子。届时出了事情咱家也不好担待的。”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这位姐姐性子是再稳当不过的。不过饶是心里有些算计,自然也比不得宫中之人得天独厚。因此才想着求公公一趟,是否能给我们请一位教养嬷嬷,让我们明白明白宫中的规矩?”
赖瑾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封卷轴递到戴权手中,温颜笑道:“至于品貌气度,并不是我夸口,一定是千里挑一的。既然托了公公的路子,当然也不能给公公丢脸,好歹也要拿的出手才是。”
戴权接过卷轴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卷在其中的一叠银票。戴权漫不经心的看了看上面的数值,又估量了估量,约么也是两三万两。心道这小赖大人果然会来事儿,不枉圣上如此看重他。然后才静下心来打量卷轴中的女子,果然花容月貌,国色生香。只是……
戴权略微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模样倒还不错。只是眉宇间瞧着太沉稳了一些。”
赖瑾有些狐疑,在宫中当差沉稳了还不好吗?
戴权想赖瑾一介外男也不会明白女人间的事儿,不免开口提点道:“终久是要给公主殿下当陪侍的人,言语谨慎办事伶俐也就好了。这气度也不要太过稳重了。”
说白了,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弄出这么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太过锋芒毕露,叫主子们看了可是会打眼的。
赖瑾心中恍然,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这些东西我是当真不熟悉,有劳公公费心了。”
“无妨。”戴权摆了摆手,善解人意的说道:“你若是铁了心要进宫,我这边可寻个外放的宫中嬷嬷过去‘调、教’一二。倘或大人觉得委屈,那也就罢了。”
赖瑾颔首应道:“因并不是我们家的人,所以我也不好直接做主。等会子我家去同他们家人商量商量,立刻给公公答复。”
戴权应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劝道:“依我说,这宫里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得惯的。小赖大人在前朝,自然知晓不深,其实这后宫里头真能站稳脚跟儿也不比前朝容易。咱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当今圣上又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一年到头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您想也能想出这些个妃嫔娘娘们有多闲了。人若清闲了自然会闲出事儿来。有这等子算计的精力,还不如找个有前程的夫君嫁了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并未答言。
戴权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赖瑾如此神态,便也晓得对方是死了心攀高枝儿的,当即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置喙。
一时间到了午饭的功夫,戴权盛情相邀赖瑾在府上吃了便饭。次后又喝过了一盏茶,方才告辞不提。
赖瑾出戴府之后直接打马去了薛家。彼时薛家大堂上正上演着母女认亲的戏码。赖瑾进去的时候,大家伙儿基本都哭的差不多了。薛宝钗安排下人将甄家娘子和香菱引去后面早就预备出来的院子中安置。甄家娘子和香菱亦不忘给赖瑾叩头谢恩。赖瑾温颜婉拒,又说了好些劝慰的话,两人方才退下。
至正堂上只剩下薛家母子三人,薛姨妈又屏退闲杂人等后,赖瑾将之前戴公公所说之话原封不动的学给众人听。
沉默半日,还是薛宝钗率先开口道:“既如此,还是在入宫之前寻个默默教导两日才好。只是又要麻烦瑾弟弟了,着实过意不去。”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赖瑾已经不知道该劝说什么,唯有面含浅笑的应了一声。这厢薛姨妈有些坐不住了,一眼又一眼的看向宝钗,欲言又止。薛蟠见状,借口有些私密话要说将人拽去书房。随意说了两句感谢的话,又给了赖瑾两万两银子,开口解释道:“求人办事总要上下打点,有劳瑾弟弟费心了。”
赖瑾也懒得和薛蟠客气,将银票塞入怀中,开口确认道:“此番我前去戴府,可就是一锤定音,再无后悔的机会了。”
薛蟠无奈的点了点头,这事情他说的真心不算。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是铁了心的,况且她们娘儿两个说的也对,宝钗品貌性格超凡脱俗,可是家世又太过卑微,如此一来可选择的人家才俊自然也少了,薛蟠也生怕今后因门第的关系委屈了妹妹。如今薛宝钗既然执意要进宫,好歹也是她自己想要的出路。今后究竟如何,薛宝钗自己也该有数。
用她的话说,宁可白头宫中,也不想平庸一世。
红楼中的女儿大多数心高气傲,志向非凡。赖瑾不止一次的想过,倘或红楼中的女儿和爷儿们身份对调,想来后面的悲剧也未必会发生了。
一番闲谈过后,薛姨妈母女两个也整理好了心情。瞧见赖瑾要走,更是极力张罗着赖瑾在家中吃过晚饭再说。赖瑾婉言谢绝,借口家中还有要事告辞不提。
次后又如何打点戴权,如何寻找嬷嬷教导宝钗,又如何安排宝钗入宫服侍公主都是细碎琐事,无以记叙。
话说赖瑾这日归家,赖嬷嬷拉着赖瑾的手商量道:“咱们家搬到这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因之前府上正忙着给娘娘省亲一事,也不好打扰。如今府上清闲下来了,你觉着我们是否该请两府上的太太爷儿们们来咱们家坐坐,免得叫人觉得我们跟府上生分了?”
赖瑾心中正盘算旁事。听赖嬷嬷这么说,也不怎么上心,遂开口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太祖母自己定了就是,我都没意见的。”
赖嬷嬷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我瞧着下个月初十就是好日子,我去下帖子了?”
赖瑾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赖嬷嬷又道:“自你归来也有好几日了,也没瞧见你去给府上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儿摸牌的时候还说了一回。你好歹也算是打小儿在老太太跟前儿长大的,也同半个宝玉一般。时日久了不见你,老太太心里也想念。再者今年是林府姑老爷头一次在京中过年,也没瞧见你去看看。你这几日在外头忙什么呢?”
赖瑾撩起衣摆在赖嬷嬷下首处坐了,开口说道:“因早先薛大哥哥托我办薛姑娘进宫的事儿,如今也有了眉目,这几天就忙着这件事呢!”
赖嬷嬷思量片刻,开口笑道:“薛府大姑娘是个有心计有成算的,难得也有志向,倒是出身耽误了。此番周折进宫,也算是全了她一番心愿。今后能不能有造化,全看她自己了——只是宫中拼斗不易,娘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宫里还是熬了十来年才有了体面。薛姑娘的身份比之大小姐多有不如,只怕以后更有的熬了。生不逢时,真是怪可怜见的。”
赖瑾颇不以为然,皱眉说道:“有吃有住,娘亲疼宠哥哥爱护,我倒是觉得薛大姑娘的命比许多人强多了。你瞧他们家的香菱不也算是正经小姐吗,却自幼被拐子拐卖,父母离别,身世飘零。所以说这世间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倘或人人都抱着如意事儿去想不如意的,这日子也没法过了。何况体面荣耀也不是能抱着过一辈子的,心里究竟舒坦不舒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听大奶奶说娘娘回府省亲那日,依旧哭的跟泪人似的。可见饶是贵为娘娘,日子也未必舒坦。”
赖嬷嬷从来都知道赖瑾生性闲散,不喜纷争。饶是入朝为官,在翰林院依旧是不争不抢,沉静随和。少年神童颇得圣上青眼,为人低调且容易亲近。又经常帮同僚做些抄撰等事,颇有捷才又不爱挣功,因此泰半同僚都喜欢他。
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对于薛大姑娘那种汲汲营营极力筹算的举动看不过眼也是有的。此番出手襄助,恐怕也是看在薛家大爷的面子上。
只是薛大姑娘不日就要入宫,毕竟还是有机会青云直上的。赖瑾再是这么个态度,今后可不容易相处。
这么想着,赖嬷嬷不由得开口提点道:“如今薛大姑娘已经定了身份,虽说是公主身旁随侍,但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享得圣眷。你今后同人家相处,言语举止方面要多注意些才是。千万别费心筹谋最后扶持出一个仇人来。”
赖瑾有些好笑的应道:“太祖母放心,我醒得的。”
他多方打点帮薛宝钗进宫,可不是为了将来给自己找块拦路石。虽然赖瑾从没想过凭借薛宝钗将来如何,但也不希望有朝一日薛宝钗真的上位了,却对自己心存芥蒂。费劲巴拉的辅佐出一位仇敌的事,赖瑾自然是不会做的。
赖嬷嬷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等会子我去荣府上陪老太太说话,你也跟着我去。顺道也将请帖给府上的爷儿们们送过去才是。”
赖瑾点头笑应。次日下朝之后果然和赖嬷嬷乘车去了荣国府。先去大老爷书房拜见贾赦,贾赦依旧和屋里的妾侍们混闹,赖瑾等了约有盏茶的功夫贾赦才到。瞧见芝兰玉树,身姿翩然的赖瑾,贾赦开口大笑道:“此去江南,瑾儿风姿越发清雅。”
赖瑾轻勾嘴角,躬身见礼道:“给大老爷请安。”
贾赦上前一步,亲手扶起赖瑾,哈哈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此番前去江南,瞧见你琏二哥哥了?”
赖瑾颔首应道:“瞧见了。年余不见,琏二哥哥越发成熟稳重了。”
“比你这神童差之远矣。”贾赦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祖宗余荫,花钱捐的出身。也就是林姑爷和你父亲想着,提携提携他。可真论起前程来,怎么比得上瑾儿这出身正规科考的。”
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