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魏阳开口说道:“明哥,咱们也算是老主顾了,你也知道孙叔那人的脾性,20万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次我们准备做个大局,让主顾上门来买法器,到时候能卖上多少价全看你们一张嘴了,咱们三七分成如何?”
“看你这德行,肯定不会是我七你三吧?”黑皮顿时露出一副牙痛表情,“老弟,这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东西不是?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你以为钓鱼容易吗?”魏阳狡黠一笑,“这次可是要往百万上走的买卖,只要卖上一百万你就有赚了,我觉得凑点添头至少能到一百二三十万,还有个现成的凯子任你们宰,这机会可来之不易啊……”
黑皮看着面前笑得跟只狐狸似得年轻人,最终还是咬牙点了点头:“我到时候跟前面说一声吧,你准备怎么掰这玩意?”
“年份不用太早,看花纹是仿唐式,就说这是明初制作的仿古玉,本来是用来放唐代玉佛的,后来玉佛遗失,就剩下一尊莲台,但是经年累月供奉,这莲台受香火熏陶,已经有了佛性,用来集纳香火气运最好不过。凤落莲台,本就能收敛气运,又有芙蓉花开,离火届时催花,花开荣华,当然什么煞劫都销了。”
这套话简直是张口就来,却又跟风水、古玩严丝合缝,就连黑皮这种经过阵仗的都不免有些目瞪口呆,看了魏阳老半天才叹了口气:“当年七叔真该把你招到店里,就你这张嘴,死得都能给说活!”
魏阳一哂:“光嘴皮子利落又有什么用,古玩就是水太深,像你家那些老怪物,烧出来的瓷器怕是海关都过不去,这种连机器都能骗的手艺,就我这种菜鸟,保不住啥时候就被坑了。”
这话也是有来历的,当初柳家远房的一位高人烧了两只仿古钧窑官瓷准备外销,不巧被海关查了,测来测去非说是宋代真品,要判他们走私文物,柳家人没奈何把人领到家里,给他们看了整整一床的各色钧瓷,警察才算作罢。这种用宋代碎瓷、陶土重新烧制器物的手法太神乎其神,别说寻常人,真正的专家教授都不一定能识破,半吊子进到这个坑里,就是被人宰的命。
听到这种变了向的马屁,黑皮的脸色立刻好看了许多,呵呵一笑:“也是,比眼力你还差点,光有张嘴也不行啊。”
几句话商量好了交易事宜,两人有说有笑向外间走去,看到依旧埋头苦干的干瘦老者,魏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盒走了过去:“七叔,打搅您一下,我最近得了个骨阵,能麻烦你帮忙看看吗?”
光说话是不可能引起七叔兴趣的,然而把盒子递到了跟前,老头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轻轻咦了一声:“稀罕物,哪里来的?”
“庙头山那边的墓园子里挖出来的,据说原本封在一个瓷罐里。”魏阳站在一旁老实答道。
七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木盒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从旁边取过只白手套,带上手套把骨节拿在手中,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半晌,终于喃喃道:“看起来像是水书……”
“水书?”黑皮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不是刻在骨头上的吗?跟水有什么关系。”
魏阳也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难不成是‘鬼书’?”
七叔显然有点惊讶,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你还知道鬼书?嗯,就是那东西,也叫殄文、反书,据说乃是上古时代传下来的咒文,专门用来沟通鬼神,写给死人看的,会用这种文字的水书先生已经不多了,之前独山县出土卷宗的时候还引起过一阵轰动。这块骨头看着不大,还能把字刻的如此细密清晰,估计是件不一般的法器,只是毕竟是骨器,难测凶吉。”
这话一出,黑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搞古玩这行的,多少都有些迷信,更别说他们这种参与法器买卖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听的太多,对这种明显邪性的玩意还是颇为忌惮的。魏阳倒是不怎么在乎,反而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市面上还是有水书的器物?七叔能帮我把这东西出了吗,价钱好商量的。”
七叔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小魏,你是不是还不信这些东西?”
魏阳一哂:“七叔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如果真信,这买卖怕是干不下去了。”
七叔的眼神依旧凝沉,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其实做神棍这行的,基本都是随大流的中庸之辈,对于怪力乱神抱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凡事都留出一线,就像那些电视广告里卖保健药的,嘴上说得好听,半腥半尖混着,要价不低疗效不高,但是开出的药绝对不会害人性命,只是个纯为财的买卖。
然而除了这些“凡俗”之外,神棍之中还有两种极端派,一种是“一信到底”,笃信自己学习的道法玄术都是真的,在骗人之前先骗过自己,最后或是走火入魔,或是入门得道,学精了就是“尖”盘典范;另一种则是“毫不相信”,学得比谁都深,嘴上比谁都厉害,但是从不相信玄学道术,反而把它当成一种心理操纵术,骗起人来也比其他人更加手辣心黑,最后或是大富大贵,或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两者一“尖”一“腥”,都可能成为最顶级的大师,也是神棍这行最能迷惑人的两类。
而魏阳,显然正在往后面这条路上走。当年他在古玩街见到魏阳时还挺看好这孩子,谁知这么个玩古董的好苗子居然跑去当了神棍,还是如此心态。深深的看了魏阳一眼,他冷淡答道:“心中有了畏惧,行事才会有法度,你这样不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魏阳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看他这种做派,七叔也没兴趣再劝,淡淡说道:“东西留这儿吧,有消息了通知你。”
“谢谢七叔。”魏阳从善如流,四平八稳的道谢后,就跟着黑皮往外走去。
黑皮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低声说道:“阿阳你别见怪,七叔就是那臭脾气,技术宅嘛,多少都有点不通情理……”
魏阳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他也是担心我,行了,你先跟前院的伙计说一声,到时候咱们配合好就行。”
黑皮虽然在聚宝斋很能说得上话,但是卖相是真不怎么样,基本只负责后院买卖,前院还是交给那些长相端正口齿凌厉的小子们去干,闻言他咧嘴一笑:“放心好了。”
正事基本敲定,魏阳不再耽搁,又看了眼七叔的工作间,迈步向院外走去。其实适才七叔那番话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都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了,然而说起“神棍”这行当,却没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因为父母双亡,魏阳从小就在乡间长大,养他的也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而是他的祖父祖母。魏阳的爷爷是旧时的金点先生,人面非常广,还当过几任长春会的会首,奶奶则是个四里八乡赫赫有名的神婆,碰上撞客、丢魂儿都会找她来驱邪。因为俩人名气太大,当年破四旧的时候乡里人甚至都不敢得罪他们,让这两个旧社会余孽顺顺利利活到了新社会。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中,魏阳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怪力乱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批卦算命看风水靠得并不是易理八卦,而是先生的“眼力”。面色悲苦是妻子害病还是家里遭难?跑来占卦到底是求子还是求财?若是有引荐人,这引荐人跟对方是何关系,又有何渊源?所有会去算命的,其实在心底里都存了“想要相信”的念头,而金点先生就是把他们想听的话说给他们听,与其说是通晓玄学,不如说这些老神棍都是潜在的心理大师,若是让早些年的那些金点先生看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怕不要把那名侦探引为知己。
然而金点好歹还算体面,跳大神就是另一套路数了。魏阳小时候也曾见过奶奶跳过几场大神,但是每次都是尴尬收场,顶多是让那些精神病患者暂时安定,治愈的半个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狐仙显灵、大仙上身了,说是行为艺术怕信的人还多些。而且跟爷爷不同,他奶奶是那种“笃信”之人,不但自己深信,甚至有时还会说他妨家,会害大仙之类的胡话,若不是爷爷拦着,他那个童年恐怕会过得更加不堪。
有这样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该信谁学谁,自然简单明了。一抹冷笑在魏阳唇边划过,他脚下不停,大步朝界水斋走去。
☆、第8章 收煞
接下来的一周,自然是紧锣密鼓的收网。那位王老板看起来虽然粗鄙,但是毕竟从商多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傻,也派手下在市面上巡了一圈,想要对“法器市场”来个抽样调查。只是文化街就那么大点,谁的耳目能比这些圈里人灵动?最终这位王老板也还是乖乖入套,跟着孙乘风一起买下了那座莲花台。
这结果魏阳是半点也不奇怪,他们当初选中这个目标也是有原因的,一者是他家墓园的三期工程正要动土,另一者则是因为王老板本人的脾性。跟王老板想象的不同,在接触到本人之前,魏阳就已经把老王家的三代摸了个清楚透彻,这点想要探明并不算难,之前他们也跟同是建筑业内的刘老板打过交道,从他嘴里听到了些传闻,另外则是从王家的四邻、老家的关系网上打听来的信息。
这位王老板本人看起来并不相信风水,然而家里却有迷信的长辈,当年祖坟也是专门让大师看过的,还迁了一次坟头,据说如此才出了现在这么个土豪。虽然长辈已经故去,但是这种“迷信”的基因却早早就在王老板的血脉中流淌了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重新唤醒,而这世间,再没什么能比“半夜鬼敲门”更促人迷信了。
王老板早年靠开私矿起家,又干过一段时日的建筑商,到如今盘下的墓园生意,一本发家史绝对称不上干净,基本都是血汗垒起来的财富,有了这么多“不义财”,他自然愈发害怕倒霉碰煞,就跟那些千千万万的有钱人一样,是个天然的风水信徒。
有了这样充足通透的前期准备,对症下药还不是举手之劳,所以魏阳安心的很,有条不紊的收起了网子,把大鱼牢牢困在网中。这世道对于那些老派的风水先生而言并不怎么和善,但是对于魏阳,却是潭适合他游曳的浑水,再惬意舒坦不过。
最终莲花座卖了一百二十万,事成之后还有三十万重酬作为孙大师的辛苦费。有了这些铜臭开道,孙乘风也不再端着他那仙风道骨的架势,乐呵呵起程布阵去了。
大奔车行驶在平稳的城郊高速上,然而车上的人却不那么底气十足,王老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点纠结的问道:“孙大师,我们非要这点儿去墓园吗?”
现在外面的天还没透亮,离六点还差十分钟,乃是正儿八经的黎明时分。这个点跑到墓园做法,是个人心里都要打鼓,更别提本来就不安的王老板了。
孙乘风微微一笑:“此乃卯时,月亮尚未隐去,日头也未初升,正是阴阳交泰,万物生发的时节。所谓风水并不是在哪个地方放上个什么法器就能解决的,王总你要记住,那些随手在家里摆上物件,就说给你改运变风水的,十成十都是骗子。真正的风水阴阳并不是那么简单粗糙的事情,还包含着时间和空间理论,换句话说,就是要看天看地。天是时辰,地乃气运,唯有天地物三者合一,方能达到法器的最佳效果。若是水法用在了申时、木法用在了辰时,轻则事倍功半,重则反噬己身,是大凶之法。”
王老板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眼中的敬佩显然增长了不少,咽了咽口水轻声问道:“那咱们这法器是个什么说法呢?”
“朱雀乃是离火,如今要用莲台让朱雀栖身,就必须选择一个压制离火又不至于让其熄灭的时辰。卯时属木,辰时属土,木生火,火生土,木火土三者交融,又恰逢阴尽而阳生,气运平正中和,故而在六点和七点之间,放下法器,最能达到需要的效果。这莲台不只是化煞,还有取财之用,届时墓园里的香火越旺,莲台正中的芙蓉就越显,大富大贵自然指日可待。这也是一种化万家生气为己所用的法子,不过设置在墓园之中,不显山露水,也就不会引来神妒,自然能长长久久。”孙大师捻须侃侃而谈,半明半暗的光线让他显得愈发像个有道高人。
王老板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反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担心大清早去墓园子到底吉不吉利的问题了,反而跃跃欲试起来。不一会车就开到了地方,一行人扛着铁锹抱着工具,往墓园深处走去。
因为时间的确太早,墓园里的寒气似乎还没散去,万籁俱寂,像是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几人零碎的脚步声。在这让人心悸的寂静中,孙乘风不再开口,反而沉默不语的捧着风水罗盘,仔细观察着天星和地理,一副慎之又慎的郑重神情。有了他的身姿气度,再配上这样的道具环境,别说是已经入套的王老板,就连他带来的几个跟班都被镇住了,一言不发,像一群鹌鹑似得哆哆嗦嗦跟在后面。
王老板这时大气都不敢出,跟着孙乘风绕着墓园走了半圈,当来到之前三期工程动工的草皮边,孙大师突然停下脚步,在一块略显暗红的土地上一跺脚:“下挖七尺,动作要快。”
听到这话,王老板赶紧朝身边站着的两个汉子挥了挥手,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可靠人,技术也很过硬,专门来为大师服务的。那俩人也不含糊,铁锹翻飞,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土坑。这时魏阳从后面走了过来,把木盒捧在孙乘风面前:“大师,时辰快到了。”
孙乘风轻轻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盒,这时莲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红色丝绸,他并没有拿开那方缎帕,而是托住了莲台底部,小心翼翼的取出莲台,然后弯下腰去,把那个价值一百二十万的玉莲台放在了土坑正中。可能是他的姿态太过谨慎,引得周遭一圈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了那座莲台上,谁知莲台刚刚放稳,异象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