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几忘了此事,见他发现了,略有些赧颜,便笑答是染了小指甲。
清辉垂眸细看了片刻,只笑道:“此事倒也风雅。”
云鬟见他虽面色如常,但似有隐忧,一时也想到近来的一些风闻传言。
略迟疑,云鬟便轻声道:“大人可也听说了……京内之事?”
白清辉见她开口,方道:“你也听说了?”因见无人在跟前儿,便对上云鬟双眸,道:“凤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辉自打听了些传言,便想去跟周天水打听,谁知周天水偏离开了月余,清辉知道她跟云鬟相厚,即刻就猜到此事或许跟云鬟相关。
云鬟见他终于问了出来,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右手尾指上的桑叶,却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很快又过了中元节,江夏口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原来,先前世子所率的军队一路急行军,不到一个月便赶赴江夏,稍事休整,即刻投入战斗。
这支队伍虽算是新建的,但因在钱塘操练的极好,又经过鬼刀一战挫练,因此就如同一柄磨得锋利的刀刃般,锋芒外露,势不可挡。
江夏口的匪贼原本分四大派系,因祸乱周边百姓,侵扰城池,连年来,朝廷也屡次派兵来剿灭,只是一来不如他们通水性、能水战,二来,那些兵马还未到,就已经听说这些水贼的手段之凶残,是以还未开战,心胆都已经寒了,及至动手,只纷纷地想往后逃,哪里有奋勇杀敌之心。
所以这些贼寇屡次获胜,很是嚣张得意,这一次得知朝廷派了晏王世子领兵,他们倒是隐约听闻世子赵黼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方有些不敢怠慢。
故而得知消息之初,贼寇们也早暗中令几个细作潜入钱塘,查探跟赵黼相关等。
然而因赵黼“神出鬼没”,委实地不可捉摸,这些人又不得近他的身儿,竟然摸不透他的性情、为人等到底如何。
只听底下军士百姓提起,有的说世子英明神武,有的说天生凶戾,有的说生得俊美如仙人,有的说狰狞似鬼怪,竟是众口不一。
这四方水贼摸不着深浅,不敢轻敌,竟前所未有地互通声气,准备联手作战。
本想仗着天时地利,又人多势众,给新军一个下马威,谁知竟全然打错了如意算盘。
负责指挥新军作战的晏王世子,简直如同诸葛孔明再生似的,仿佛提前预知他们的打发儿跟种种部署,处处先声夺人,抢占先机。
战役初初开始,水贼便屡次惨败。
一鼓作气,新军越发斗志高昂,节节取胜,四方水贼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渐渐地便有些传言,说是这世子赵黼乃是武曲星转世,最是能征善战,昔日在云州,将辽人精锐便打的落花流水。
如今又来南讨,又是如此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这自然是因为神力护体,凡人无法相抗。
故而这贼人的士气竟越发低落,新军所到之处,匪贼望风而逃,长江左近被贼匪所侵扰的那些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只是在六月中旬,战事正如火如荼,新军士气如虹的时候,忽然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些流言,竟说是朝廷有意罢免世子赵黼,并将新军撤回。
张振跟蒋勋得了消息后,便双双来寻赵黼。
张振问道:“外头怎么会有那种流言?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而起的?”
赵黼对此却不以为意,口中咬着一根柳树的嫩枝子,唇齿漏风地说:“不打紧,这会子让他们说就是了,就算真有朝廷诏命,那使者来的时候,战役早就结束了,怕他怎地。”
随着他说话,那枝子便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抖动,几片叶子随之乱飞。
张振忍无可忍,上前揪住。
赵黼忙咬住,吐字不清道:“做什么?抢东西啊?”
张振见他跟一只狗儿护食似的,不能跟他硬拽,只悻悻地撸去几片叶子,方道:“你不用这样漫不经心的,你当这流言只是流言而已?咱们在这儿拼死拼活的,若是背后有人捅刀子呢?跟贼寇里外夹击,你我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赵黼心疼地看着那被他揪了去的几片叶子,才把柳树条吐出来,道:“六爷又不是没被人捅过,捅着捅着,就习惯了。”
“噗。”连蒋勋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张振看着他,咂了咂舌头,道:“我看你真不像是凤子龙孙,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
赵黼蛮不在乎,道:“凤子龙孙是什么,不也一样都是飞禽走兽么,说屠戮也就给你屠戮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振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大逆不道了,没想到这个人自己竟说的更狠,当下无言以对。
赵黼却又长长地舒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放心罢了,咱们已经抢占先机,不会有事的。至于京内……”
他笑了笑,看着两人,道:“我跟你们说过没有,六爷有贵人相助,再山穷水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张振见他虽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语气中却隐隐透出笃定之意,不由问道:“贵人?世子指的是谁?”
赵黼笑而不答。
蒋勋听到这里,因犹豫了会儿,便低低说道:“虽有贵人相助,只是……也仍要提防暗箭才是。”
上回在云州,蒋勋向孟惊鸿辞行的时候,孟惊鸿虽欣赏他少年意气,暗中却也颇叮嘱了他几句话,蒋勋琢磨其意,竟是让他小心见机行事,不要真个儿当了“炮灰”。
蒋勋在军中这多年,又曾在京内兵部呆过,也有些明白如今的时局,太子原本就有些忌惮晏王赵庄,故而晏王才自请远避云州,然而世子赵黼生性“飞扬跋扈”,极为醒目,竟深得皇帝宠爱,且又屡建奇功,对太子而言,自如眼中钉般。
先前跟花启宗一战,尚且有个褚天文使绊子呢。
如今赵黼南下,若说太子会坐视他再立功,自然痴人说梦。
蒋勋说完,赵黼探臂将他一抱:“怎么,这么担心六爷?”
蒋勋一愣,脸慢慢地又有点红。
赵黼见状便将他放开,往前走了一步,眺望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江海水,仿佛出神。
半晌,张振跟蒋勋方听他轻声念道:“醉别江东酒一杯,往年曾此驻尘埃。鱼听建业歌声过,水看瞿塘雪影来。”
不知为何,声音里竟似透出几许恍惚怅然。
两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个主儿竟也有如此“斯文动人”的时候。
赵黼却摇头转身,负手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