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心里越发沉重,有意向靖帝再解释两句自己是如何惊慌害怕,但也支持了英淑媛处理各项紧急事宜,靖帝却顺手一牵纪青盈:“进去看看蕙昭仪罢。”
这时候里头的几位太医在郗太医坐镇的情况下终于有了主心骨,战战兢兢地拿出了一个相对笃定的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简而言之,就是靖帝所猜测的中毒。
蕙昭仪原本就不曾昏迷,只是脸色青白极其难看,满额都是汗,头发也有些散乱,但经过郗太医的针灸与对症的解毒与催吐药物急救之后,精神还算可以。见到靖帝与纪青盈进门,居然还要试着起身行礼,纪青盈是带着露珠姑姑在身边的,露珠姑姑赶忙上前将蕙昭仪扶了,靖帝摆摆手:“不必行礼了。你身体不舒服,还是要多休息。”
“谢皇上。”蕙昭仪清秀的面容在这样憔悴而狼狈的情形下虽然不复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却平添了十倍的楚楚可怜。若是换了虞缭绫甚至宁妃在这个位置,说不定就会借着自己中毒的机会向靖帝多哭诉两句,表示一下臣妾好无辜好可怜啊,虽然没有什么宠爱却遭到别人这样的谋害,皇上给我做主嘤嘤嘤。但蕙昭仪则是与英淑媛一样,充分表现出了知情识趣的高水准,谢恩之后一句话也不多说,倒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怜惜她几分。
于是蕙昭仪的寝阁里安静了片刻,又片刻。
纪青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靖帝,这位祖宗虽然目光中似乎也有些温和的神色,却完全不像要开口的样子。她瞪了他一下,靖帝却还是当成没看见。
没办法,纪青盈只好主动开口:“蕙昭仪,经过太医们的诊治,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难受得紧么?”
“多谢萱嫔问候。”蕙昭仪挣扎着清了清喉咙,“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就是心口还有些疼,旁的便没什么了。”
“你先安心休息,有关这事情的始末,皇上一定会查清楚,不叫你白受委屈。”纪青盈顿一顿,看靖帝好像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靖帝这才开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便打发人告诉英淑媛,朕与萱嫔先走了。”
“恭送皇上。”蕙昭仪在榻上微微欠身,还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纪青盈看着她虚弱可怜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随着靖帝又出去了。
一到门外,便见德海公公神情凝重地等在了外面,纪青盈本能觉得不好,德海公公却没有说话,只是躬身行礼。
靖帝并没再坐下,而是向宁妃与英淑媛吩咐道:“蕙昭仪的身体调养,就交给英淑媛负责罢。至于六宫的事务,英淑媛和萱嫔也可以帮宁妃你分担些,免得出了什么事都让你这样惊慌害怕。”言罢便直接拂袖去了。
纪青盈本就是跟着靖帝来的,此刻自然也就只能跟着去,这一路居然直接回到了乾熙殿。
进门前纪青盈有些犹豫:“皇上要回乾熙殿处理事情的话,我还是先回如意轩罢。”
靖帝完全无意松开牵着她的手:“乾熙殿你又不是没来过,只不过以前都是朕抱着你跳窗,这次从正门进就不敢了?”
“说什么呢!”纪青盈脸上一热,便伸手去推了他一把,“这大白天的,当着人呢!”
靖帝不用回头也知道德海公公等人的距离有多远:“旁人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么?再者都离得远的。”说着,便直接牵着纪青盈进了门,“要是晚些聂天北与罗慎进来议事,你就在寝殿里睡个午觉也好。不过现在,先商量一下蕙昭仪的事情。”
“蕙昭仪的事情?”纪青盈疑惑地看了靖帝一眼,“就这一时三刻,皇上心里就有数了?”
靖帝淡淡哼了一声:“宫里的事情,万变不离其宗。太上皇当年后宫繁盛,什么花样没有出过。这点子把戏也就是在宁妃眼前还算得上大事,远的不说,便是蘅芳宫尚在之时,这也就是小儿科了。”顿一顿,又看了纪青盈一眼,“纪小怂,这六宫的事情,你也该多上上心了。”
“六宫的事情?”纪青盈想到刚才靖帝提到的以后六宫之事,要由英淑媛和她为宁妃“分忧”,那就是要分权了。不过靖帝此时的意思,难不成,是要为她将来继续上位铺路么?就好像刚才在蕙昭仪宫里,理论上来说,纪青盈此刻是正四品嫔,比正三品的昭仪低了两级,可在靖帝半授意半挤兑的情况下开言慰问安抚,反倒像是上位之人该说的话。
“傻丫头。”靖帝又捏了捏她的手,便直接往书房过去,德海公公早已给纪青盈单设了座位与小书案,那格局便与当初在重华殿书房强行陪同太子自习的摆设差不多。而待靖帝与纪青盈二人坐下,德海公公才又躬身禀报:“皇上,蕙昭仪的宫里,刚才搜检出了三具尸体,当中有一名宫女,一名宫监,还有一名杂役,每个人身上都搜出了放着药粉的纸包。而这三个人彼此之间不大认识,要紧的联系分别来自于宁妃娘娘的露华殿,福贵人的玉韶宫,还有萱嫔娘娘的如意轩。”
“如意轩?”靖帝淡淡哼了一声。
第117章
“是。”德海公公深深躬腰,“老奴仔细问过,那名死去的杂役与如意轩的一名杂役是同乡同族,同年进宫,关系十分亲近。如意轩的那名杂役,老奴已经命人扣起来了,严加看管着。”
靖帝冷笑了一声:“这事去请寒统领接手,你是乾熙殿的总管,不必太过深入这些刑名之事。有人想在朕的跟前找事,那实在是好得很。”
“皇上要请翊卫司介入?”纪青盈不由低声问了一句,“到底是内眷的事情,会不会不大好?”
“寒统领素来铁面,他查出什么,就是什么。前朝后宫,甚至天祈园,都会无话可说。”靖帝随手将一盒蜜饯打开,递给纪青盈,“这是朕昨日叫人做的,你且尝尝。”
纪青盈拈了一枚放进嘴里,酸甜清爽,还带着淡淡的茶香,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之一。
只是,这个时候靖帝竟有这样心思?
靖帝将那螺钿盒子又盖了起来,摆摆手示意德海公公先退下,才又向纪青盈道:“最近礼部有本章,提到了夏苗。朕对田猎之事没有太多心思,尤其是如今局势未稳,夏苗之中,必然出事。而看蕙昭仪这次中毒之事,显然想要挑事的人都等不到夏苗才出手了。”
纪青盈见靖帝神情淡然,与初闻消息之时略带凝重的神色完全不同,想了想问道:“皇上觉得这件事,是跟天祈园有关?会是傅妙庄?又或者——夏太后?”
靖帝唇角微微扬起,似乎有些赞许之色:“为什么你会怀她们二人?”
“说怀疑也谈不上,”纪青盈梳理了一下利害关系,“不过闹出这件事情来,得利者无非就那几方。蕙昭仪无宠却受害,首当其冲的责任就在宁妃娘娘身上,再推一层也就是中宫无主,才生此乱。若说此事是现在六宫众人做的,其实嫌疑都不大,因为利益相关度不够高,谁也不值得冒着得罪宣威将军府、以及犯下谋害妃嫔之罪,去谋算蕙昭仪。但若是天祈园,傅妙庄对皇上,还有对我的恨意就不必说了,而夏太后虽然是与皇上站在一条线的,可是如今权柄下移,空有尊衔,未必不会盼着后宫生乱。因为若是皇上仍旧没有正宫皇后,宁妃又处事不力,或许有人会认为请太后娘娘暂理六宫,也是一个法子。”
“太后未必没有此心,朕却不会让她有此力。”靖帝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本字帖,“若说是傅妙庄的手笔,或许有几分道理。蘅芳宫在宫中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现在傅氏去了天祈园,宫中也仍旧可能有傅氏的余孽。但朕心里最怀疑的,却是蕙昭仪鄯氏,还有英淑媛慕容氏。”言罢,便将字帖放到了纪青盈的小书案上。
纪青盈看到那本熟悉的字帖就有点本能地头皮发麻,但更吸引她心思的还是靖帝的最后一句话:“皇上觉得这是蕙昭仪的苦肉计?”
靖帝唇边的笑意讽刺至极:“朕看了一眼郗医正的方子,蕙昭仪这次的中毒主要在与肠胃,没有伤及根本。若说吃错了什么冲克的食物,说不得也会这样折腾。什么‘危及性命’,多少也有宁妃掌事不力的缘故在。要是真有有人想害蕙昭仪,一碗红花或凉药,比这样厉害的法子不计其数,哪里会只是胃痛而已。”
“可是蕙昭仪毒倒了自己,也未必能得到皇上多少怜惜。而且因为调养身体,无论是在各样事情上出风头、又或者是协理六宫的权力,她都离得更远了。”纪青盈想想还是不解,“如今的局势上,得利的反而是英淑媛。”
靖帝瞥了她一眼:“所以朕才疑心她二人有没有相互勾连,不过这都不算大事,以寒统领的手段,最多三日便见分晓了。”
纪青盈点点头:“皇上既然有决断,那就最好了。我先……”
“先练字,再回去寝殿午觉。”靖帝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想偷偷溜走的小心思,“朕借这个机会叫你跟着一起协理六宫,少不得有写写画画的时候,那两笔字实在给朕丢人。”
“是。”纪青盈心知靖帝这话其实没错,加上这个祖宗对书法的执着又不是从如今才开始的,只好乖乖认命,坐下研墨习字。
一转眼,就写了大半个时辰,靖帝也批复了整整两大叠奏章。纪青盈感觉自己手腕实在酸了,刚要向犹自运笔如飞的靖帝求个情,便见德海公公躬身进来:“皇上,聂大人和罗大人到了。”
听到“罗大人”三字,纪青盈心里忽然突地一跳,手里的笔便歪了一下,忙低头静了一瞬,才转头向靖帝道:“皇上要议事,我就回去了。”
靖帝扫了一眼她练字的纸:“去罢,今日你也累了。”
纪青盈此刻也顾不上仔细去想靖帝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单纯地一本正经耍了个小流氓,只是起身向靖帝微微欠身行礼,便扶着迎进来的露珠姑姑的手出去了。
走到外间,天色仍旧十分明亮,或许是因着初夏时分,白日越发长了,纪青盈一眼便扫见了在殿外等候的那两名年轻官员。虽然二人知道有宫眷行走,已经是垂首侯传,但那侧影与身形还是让纪青盈心中再度一震——这两个人,她在什么时候见过?
回到乾熙殿的寝阁,纪青盈还是有些不自在。虽然靖帝登基以后,也会偶尔将她从如意轩打包偷偷带回乾熙殿,但到底来的次数少,还是不如在自己的如意轩舒服。当下由露珠姑姑服侍着换了件常服,便坐在窗前发呆,想了半晌还是没有明确的头绪,不由烦躁起来。
“萱嫔娘娘,您要不要换一盏热茶?”露珠姑姑看着纪青盈捧着茶盏但是一直没喝,终于近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