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焕问道:“他现在如何?”
来人叹气,“整个人傻愣愣的,跟个木头人一样,听不见也不说话,连药都灌不进去。大夫说他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自个又不讲究,平日休息时间不够,身子骨已经被掏空了。如今又受到了刺激,所以就扛不住了。所以不止是心病,而是身子骨也出了问题。”
庄重抓住了什么,“大夫说他身体不好?”
“是的,说他就算今日没有这出,不多时也会出岔子,只是一直硬撑着而已。明明未及弱冠,却已是暮年之身,走几步就要气喘吁吁。他方才之所以会晕倒,与其说是受了刺激,不如说是突然猛烈奔跑身体扛不住。”
庄重一想也不觉得意外,江逊十分勤奋,每天睡眠非常少。每日就只知道看书,不知去运动,连太阳都很少晒到,身体差也是情理之中。江逊长得很瘦,因睡眠不足眼底下总是泛着青黑,总是缩头缩脑的,让人觉得十分阴郁。
大司成不解,“这般虚弱之人又如何杀死身高五尺五寸有余的元良骏?虽说一刀毙命,没些力气也不是容易之事。”
官大威却道:“那时已经熟睡,只怕还未醒来就已经被人割喉气绝身亡,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身体虚弱,只要手法得当,也不足为奇。”
大司成:“话是这般说,可这江逊只乃一小户人家的子孙,哪里会识得这杀人之术?手法这般干净利落,可绝非一般人所为。”
官大威冷哼,“大司成乃太学之首,因爱护之心觉得所有学生都纯良也是人之常情。可实际太学生可从来不简单,为非作胆的事可没少做过。”
官大威最是厌烦太学生,他有个朝中之友就是被这些太学生作文上书拉下马的。平日这些太学生最是嚣张,有的甚至还接受小人贿赂,写些目的不纯的作文上书,恶意诽谤官员,人人敬畏如猛虎。虽然现在有所收敛,可官大威知道还是有不少人在京中横行霸道。除非重大罪行,京城长官才会亲自过问,否则一般事件普通小官都不敢与这些能说会道的文人过不去。
这是历来传统,虽打压了几次,可没多久又会死灰复燃。
大司成恼怒,“自从我接手以来,太学生一直循规蹈矩,你莫要诋毁他们的清誉!”
官大威嗤笑,“大司成,我官大威从不张口胡话。若非因知晓一二,又如何会这般言语。太学生如何了得我还不清楚吗,没事都怕惹来一身腥,我又怎敢乱扯些子虚乌有的事,我这官帽子还不想脱下呢。”
“你所言是真?可有凭证?”大司成眉头紧皱,他一直要求甚严,见官大威信誓旦旦心里却也打鼓起来,莫非真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为非作歹?
官大威因要查案,经常穿梭于市井之中,因此对太学生的所作所为也有些了解。一脸轻蔑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你上街打听就是,因官家不再偏听太学生言语,这些人不敢招惹那些有些背景的,而是朝向了没有背景靠山的小商户。压价买卖强够购,甚至强赊欠账,让商贩苦不堪言,又无从投诉。话语里是赊欠,还说有利息,可每次到了还账的时候又滚到了下一次。旧账未还,新账又起。”
官大威说得详细,更是让大司成觉得太学生横行霸道,只怕并非无根之说。
大司成一脸窘迫的对着封焕行礼,“是下官失职,这事过后下官一定严查,给王爷一个交代。”
封焕皱眉,这些事他确实也不清楚,只是之前就觉得太学生权力过大,就连朝中命官也对太学生们有所忌惮。之前太学生还曾大闹过,说他扰乱朝纲,惹来乾兴帝勃然大怒,直接把封焕扔到太学,命他看谁不顺眼就踢走,从此不许再入仕途。有人还欲撞柱明志,封焕直接下令谁以死威胁,从此家族之人皆不可参加科举更不可入朝为官,甚至不可进入官学。强硬之下,终于消停了,也因此奠定了封焕如今的地位。一招既让世人明白,乾兴帝赋予的权力有多大。
没想到被如此整顿之后,还有的人敢不知死活的胡作非为,真当他封焕是摆设吗!
封焕面色阴沉,“这些日后再说,本王必不会姑息作乱之人。”
站于一旁的庄重也听到了,他到京城的时间尚短,又进的是律学,并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太学就跟前世大学一样,位同清华北大,从未曾想过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庄重脑子里闪过什么,可实在太快并未抓住,只能暂时作罢。
江逊的状况比庄重想象的还要糟糕,整个人都没有了生人的气息,依偎在床上十分憔悴。
不管别人问他什么都宛若未闻,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只有问起相关元良骏的事时,目光才有了一点波澜,但也就如此而已。
“大夫,他何时会恢复?”大司成心中百感交集,江逊虽平日过于清高甚至有些刻薄偏激,可在学问上非常勤勉用功,也十分出众。他向来最是欣赏这样的人,不少人都更加赞赏聪慧之人,总觉得聪慧难得,勤勉容易。殊不知往往并非如此,更多人都沉浸在只要我努力,我就能如何的幻想中,最后不过白白浪费天资,一世混沌而过。
勤勉是一种毅力,也是自我的突破,其实并不比天资易得。
大夫摇头叹气,“血虚络脉失养,受激神志不清,需静养几日恢复精神才可言其他。”
这般一来,江逊这边就没法问出什么。他到底为何会出现在元良骏屋子附近,又是否就是那个行凶杀人之人都不得而知。现如今证据不足,他虽有重大嫌疑,却也无法定罪。
而那只脚印因为不够完整也不够清晰,且这世布鞋底都差不多,他方才对比了一番,不少人的鞋子都对应上,因此所能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
官大威走出屋子,十分恼怒,“莫非这人一直如此,我们就一直不能定他的罪?那这般以后可如何断案,杀了人只要装傻不说话就奈何不得。”
庄重此时也能理解官大威的心情,从前他也曾碰到过类似的案子,便是耐心道:“若证据确凿,就算不认罪也应将凶手伏法。可现在我们只知道昨晚卯时江逊在屋子附近出现过,而且还是在四丈开外,兴许只是恰巧路过,虽确实难以置信,可以此就定罪实在太草率。”
官大威一听‘草率’二字就头疼,“老子说不过你,可现在莫非要傻乎乎的等这人清醒不成?”
封焕扫了官大威一眼,“其他人审问得如何?”
官大威憋闷,“那时辰大家都在睡觉,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谁也没法子证明自个在何处也没法给对方证明,如今确切知道卯时左右不在屋里的只有江逊和汤白杉。”
官大威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这般说来,汤白杉也有嫌疑!”
汤白杉听到这话顿时瞪大眼,“我昨日一直闹肚子,哪有工夫去害人。况且我与元兄一直交好,又怎么可能会去害他?”
官大威闲闲道:“你是否真的闹肚子只有自己知道,你与江逊杀人动机一样,若能成功,不仅能将元良骏这个有力竞争对手铲除,还能将韩川或者江逊拖下水。不管最后判谁是杀人凶手,另外一个也不会好过。韩川不用说,与一个死人同室一晚想想半夜都睡不着,公考在即,又如何安心应付?
而江逊那时在房屋周围出现过,你只要以此要挟,也能让江逊忐忑恍惚。一下就能将三个竞争对手拉下马。怪不得方才言语不详,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虽明面上像是给江逊开脱,其实话里却是故意让大家以为江逊是凶手。真是好毒的计谋!好缜密的心思!”
汤白杉完全没想到会扯到他的头上,整个人都傻了眼,半响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愤不已,言辞凿凿道:“大人,学生当不得你这般污蔑!我虽不才,可寒窗苦读十余年却也知道什么是羞耻荣辱。我是想于公试一展头角,却也绝不屑以这种不堪手段获得。就算我现在能拉下比我优秀的人,那以后莫非一遇事就要杀人不成?饮鸩止渴,岂是大丈夫所为。”
官大威轻蔑,“每个凶手在伏法之前说得都比唱得好听。”
汤白杉却并未恼怒,背手而立,傲然仿若竹青,“我问心无愧,若只是胡乱猜想就想定我的罪,我必誓死保住清名。”
庄重很不喜欢官大威的嘲讽语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有一定的道理。在未查明真相以前,任何人都有作案嫌疑。只是江逊为何会出现在这屋子的附近,确实令人费解。江逊并不是那种喜欢胡乱走动的人,他每日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至少他进学这一个多月里,就没见江逊去过除了宿舍、食堂、教室以外的地方。他也从不串门,也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平日也没有散步观景这种癖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扎进书里,典型的书呆子。大晚上出现在此处,绝对有蹊跷。
会不会是——
庄重眼睛一亮,“我觉得江逊大晚上突然出现在此处,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为了杀死元良骏,还有一种就是昨晚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所以往这走,只是也太过凑巧,个人觉得可能性不大。而第三种,就是有人引他过来的!”
大司成从椅子上猛的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看到凶手身影,一时好奇跟过来?”
庄重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我觉得应该在全院仔细搜查一遍。我们不应该拘泥于作案人就是太学生,兴许是外部人士翻墙而入起了杀意。虽可能性不大,却也应细细勘察才是。任何可能我们都不应该放过!”
官大威直想翻白眼,“又开始折腾了,早晨的时候验尸验了半日也没什么结果,现在还要全院翻查,本就人手不够,这不是耽误事吗。”
封焕目光冷冽,“干不了这事就别占这位置!”
官大威心中窝火,原本一桩简单案子偏弄得这般复杂还没有任何头绪,若查得出来功劳也不尽是他的,查不出自己还遭殃。今天早上出门就应该看黄历,本以为是扬名立万的案子,最后竟是沾了一身腥。
心中再是不满,官大威也只能命手下人到四处勘察。
封焕对着那些衙役道:“谁若能寻出重要线索,只要于案子有利,我保他连升两级!”
原本颓然的衙役们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是”,简直能把屋顶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