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见他这样,就猜到应是走散的,顶多分去一个同情眼神,跟着领好自家孩子,就继续往前涌动。
夏妈妈不敢来搭话,灰溜溜找了些可疑地方,也跟着喊人。
太阳渐渐西斜,行人纷纷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没收的摊子,和一些晚走的人。赵、李两家早和夏妈妈碰了头,三家找人找得满脸疲惫,苦不堪言,偷偷嘀咕想要先回去。
夏妈妈冲着白鑫方向望了眼,苦着脸说:“你们也帮帮忙找找,这会不管了,好不地道。”
赵妈妈捶了捶腿,拧眉抱怨道:“不是我们不跟着找,这都找了一天了,再说家里还有男人等着我回去做饭呢,这会已经是晚了,若是再不动身回去,天黑前都回不去了。”
李妈妈从旁应声,“反正我们是尽力了,你看如今人都走光了,若白大娘还在这,能听不见三郎喊声?一准已经离开了,或许……”她将不好的猜测咽回去,快速地往大佛寺的方向看一句,然后实在没忍住,小声道:“都道寺庙中多腌渍之事,莫不是……”
夏妈妈忙啐她一口,“呸呸呸,今个是什么节日?你在寺庙门前如此说,当心遭报应。”
李妈妈自知失言,连忙称罪,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赵妈趁机道:“反正我是不找了,还得回家做饭呢,你也不必去惊动白三郎。”
说完,竟真的走了,李妈妈回头望了一眼,也拉着女儿跟着走了。
夏妈妈将俩人骂了一遍,原地踌躇再三,还是上前冲白鑫道:“白三郎,你也莫喊了,如今人都散了,大娘若在这,早就出来应了,她身上有钱,没准自己坐车回去呢,咱们也先回去看看吧。”
白鑫也无比期望大姐已经回去了,可他怕自己现在离开,错过了,便又围着寺庙绕了几圈,喊了几遍,见天色越暗,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跟夏妈妈坐车回家。
回到家,曹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只见她眼睛肿成了核桃,整张脸膻红一片,嗓子喊得都充血了,发出嗬嗬声,“找到了吗?”
白鑫一看她表情就知大姐没回来,心中咯噔一下,天旋地转,忍不住也有些哽咽了。
曹氏见他摇头,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71大姐回家
白大娘挤在人群中,只觉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几欲给她压扁,伸出去的手臂仿佛被人冲撞一下,牵着夏娘子的手顿时松开了,吓得她尖叫起来,忙向着夏娘子方向望了眼,她个头小,只看见一片秋香色身影,她连忙挤过去,重新拉起夏娘子的手。
夏娘子回头看她一眼,嘴巴动了动,说的什么没听清,但大体是嘱咐她跟上。
被握住的手挣扎几下,白大娘紧紧攥住,再不敢放开,她见这人山人海,玩乐的心也没有了,只顾亦步亦趋跟着,任人潮给她推来推去,随波逐流。
走了有一会,总算冲破人群,来到了寺庙外稍清静的一处地方。
“你这人,抓着我手做什么?”一声不悦地娇嗔响起。
白大娘猛地抬头,发现身边站着个同样穿着秋香色衣裙的小娘子,唇红齿白,却并不是夏娘子,而自己的手,还紧紧牵着对方的,白大娘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那小娘子趁她失神,抽回了手,见手上湿哒哒的,全是汗,她嫌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不满地又斥了遍,“你这人真是的,抓着我手做什么?若不见你也是小娘子,还以为遇见登徒子了呢!”
“女儿,怎么了?”她旁边还立着一个魁梧妇人,一把给她拉过去,狐疑地打量白大娘。
“她刚刚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呢!”
那妇人道:“那你怎不早给她甩开?”
小娘子喏喏几声,红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夏娘子呢?”白大娘一脸惊恐,眼睛瞪成了铜铃。
“什么夏娘子?我不知道。”小娘子有些恼羞成怒,口气越发不好。
那妇人却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是警告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她看眼前这位小娘子可怜,只不过又怕引火上身,硬起心肠,拉着女儿就走,步履匆匆,转眼就涌入人群不见了。
白大娘下意识跟了几步,然后意识到自己被茫茫人海包围,恐惧穿过四肢百骸,直达心底,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钉在原地,她环视一圈,无一不是陌生的脸孔,陌生的环境,她甚至连来时的方向都找不着。
白大娘急得哭了起来,火急火燎喊了几遍“夏娘子”,却被乱哄哄的嘈杂声音盖住,她在原地等了会,左右不见人来寻她,又磕磕绊绊走了几步,殊不知自己越走越远,已绕到了大佛寺的后面。
直到夕阳西下,行人纷纷散去,少了人头干扰,白大娘总算勉强辨认出来时方向,她急匆匆重新回到寺庙前方,却连小摊小贩都要回家了。
有人见她是一个人,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思,上前来搭话,刚开口唤了“小娘子”三字,便见对方见鬼般地跑开了。
白大娘从没单独和哪个男子说过话,在她看来,周围的人无不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嘴脸,她怕了,慌了,想也么想就跑了。
白大娘如今已经能隐约分辨出来时方向,她甚至异想天开地要跑回去,便不管不顾跑了起来,直到天色越发昏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她走几步,摔一跤,双腿像是灌了铅,望着四周的影影绰绰,战抖抖泪如雨下。
伏在地上哭了好一会,没奈何,只得重新爬起来,眼看最后一点光亮,也垂到了山下,白大娘勉强辨认方向,按着来时的记忆,吃力地冲着某一处走去。
直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一栋黑黝黝房屋轮廓,白大娘又是哭又是笑,连连道:“佛祖保佑,总算找到了这处庙宇,容我安身一夜,明日回到家中,定让哥哥弟弟来烧香还愿。”
她口中的庙宇,不过是一座荒废土地庙,来时经过看见的,那赵妈妈绘声绘色讲述这破庙故事,说是这处土地爷冲撞了某某大仙,被罢黜,凡是来此烧香的,都要心想事不成,后来也就荒废了。
白大娘此时看见破庙,不啻于跌落深渊时看见递出来的绳子,也不管什么神鬼传说,她跌跌撞撞跑进去,这土地庙残破不堪,起一阵风,顺着墙壁漏洞,吹出一股土腥味。
白大娘躲在最里面,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睁着眼睛看着外面天空,啪嗒啪嗒又掉起了眼泪,可又不敢哭出声,唯恐招来什么野兽。
她提心吊胆躲了一会,因今天出行一天,身体越发困顿,强撑着眼皮,一双眸子却直勾勾地死气沉沉。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连串拖沓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白大娘脸色惨白,眼中含泪,挣扎地后退几步,有心想跑,却除了正门,根本无处可跑。
门口出现一条黑黝黝身影,白大娘视线模糊,只看见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却已闻到了一股恶臭,竟是个叫花子!
白大娘心中一片绝望,想象着可能遇到的遭遇,真恨不得立刻死去。
那叫花子看见破庙里有人后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什么都没说,扭身又出去了,走了两步,想另外寻处地方,心有不忍,于是把腿一盘,不远不近地坐在门口。
白大娘都在心中跟家人告了别,最后却见那人出去了,一时愣怔,那人也不曾真的离开,借着月光,她能看见一个如树墩的影子堵在门口。若刚刚那人冲进来,白大娘也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大不了就是拼个一死,可对方却退开,只守在门口,有了转机和希望,白大娘反而几欲崩溃。
提心吊胆一整夜,直到天边透出了鱼肚白,那人也未曾再踏进庙中一步,白大娘心知这是遇到好人了,壮着胆子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门边,坐在门口的人同时伸个懒腰站了起来。
白大娘吓了一跳,几乎将身子贴到了门框上,那人看了她一眼,让出门口的路,慢悠悠走开了。
白大娘只来得及看他一眼,记住他坚毅的下巴,和一双明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