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半天时间,蔺柏就查到养济院偷运儿童去胡国的事,虽然那管事已经跑了,可是从他床下搜出一本账簿,上面记载了每一次运送的数目,仅今年已经超过三百人。这么大的数量不是一个小管事能做到的,继续查下去,发现户房所有吏员都参与了进去,而县丞也在里面分了一杯羹。
“下官真的不知道他们贩卖儿童去胡国,下官冤枉啊,早知道这些钱是如此来的,下官无论如何不会要的……”县丞又是磕头又是喊冤。
蔺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最后还是蔺柏看不过眼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实在是没法看,赶忙让兵卒把他押了下去。
“报!”一名百户进来,抱拳道:“属下在养济院柴房发现一个地窖,里面第二层找到三具尸体。”
一直默不作声的蔺秋猛的站了起来,绷紧了身子,盯着那个百户,嘴巴张了张,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什么人的尸体?”蔺柏心里也着急,可是看到自己小弟的模样,更多的却是担忧。
那百户说:“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尚未腐坏,有人认出是养济院里的一名老者,仵作说那孩子应该是病死的,两名老者都是被毒死的。”
蔺秋一下坐回椅子上,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太子妃,奴婢先扶你下去用膳吧。”刘嬷嬷一边心疼的用巾子帮他擦汗,一边狠狠的瞪了那百户一眼,就不能一句话说清楚点吗?看把我家小公子给吓的。
蔺秋摇了摇头没说话。
“可是你今天一天都没用过任何膳食了。”刘嬷嬷一边劝着一边用眼睛瞪蔺柏。
果然,一听蔺秋一整天没吃饭,蔺柏也着急了,冲着刘嬷嬷就发火道:“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太子妃一天都没用膳,赶紧去把晚膳布了,否则太子回来看到太子妃饿坏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是。”刘嬷嬷挨了骂,却是满心欢喜,因为蔺秋终于没再拒绝用膳,还是大公子有办法。
虽然答应了用膳,可是捧着碗却是难以下咽。
蔺秋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如果不努力控制的话,自己的手会发抖、腿脚发软、甚至无法长时间站立……
蔺柏看他捧着碗开始发呆,暗暗叹了口气,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会意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小声的掩了。
“秋儿是在担心太子吗?”蔺柏在蔺秋的身边坐下。
蔺秋放下手里的碗,怔怔的望着蔺柏不说话。
蔺柏看着他没有表情的小脸又是暗叹一声,他常年在边关,虽然极为宠爱自己的这个幼弟,可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身体太弱,蔺秋两岁多才会说话,三岁才能独立行走,之后又因为医嘱不得不常年累月的呆在房间里不得外出,连七情六欲都要控制。甚至他从边关回来,也只敢在蔺秋睡着了偷偷的看上几眼,生怕蔺秋因为见到他太过欢喜而发病。时间久了,他们兄弟之间见面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秋儿其实不用担心。”蔺柏努力的摆出轻松的神态,笑着说:“太子应该还在城中,现在正在逐户搜查,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蔺秋等他说完,摇了摇头说:“太子已经不在城中了。”
“啊?”蔺柏心里一惊,连忙问:“秋儿如何知道太子已经不在城中?”
蔺秋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说:“太子会被带走,县令会被运走,普通人也会被送走。”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可是蔺柏心思细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绑架的人知道太子的身份,那一定是胡国人,正好可以利用太子威胁边防。如果绑架的人以为那只是县令,就可能是杀人埋尸。如果绑架的人把他当一个普通人,就很可能与最近一批孩子一起运去胡国做了奴隶。所以,不管梁熙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是死还是活,他都不可能在城里了。
虽然苏红衣和孙氏的书信里常常赞赏蔺秋聪慧,蔺柏直到这时才真正体会到,想到这样一个孩子却不得不因为身体不好而困在家中,现在更嫁入天家为媳,再不可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蔺柏忍不住一阵心酸。
“那为何还要封锁全城,逐户搜查?”蔺柏又问。
蔺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不满他的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回答说:“找线索。”
太子是在城里失踪的,即使有可能现在已经不在城中,但运送过程中总会有遗漏的线索。而且,那管事虽然已经逃窜,他在这北陌县住了十年,不可能把所的线索全部销毁,总会有一些东西遗留下来。当然,他们现在除了在城中找线索,别的事情也做不了。
果然,蔺秋话音未落,刘嬷嬷已经推门进来,说:“太子妃,少将军,有人来报,查到了一个车夫,他曾帮养济院管事偷运粮食去胡国,知道一条隐蔽的路线。”
“此人在何处?”蔺柏站起来就向外走。
☆、第52章
胡国绝大多数土地都是草原,另有少量的沼泽、树林和沙漠,胡国人放牧牛羊、逐草而居。胡国几乎没有任何的农业,因为草原上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只有野草能生长。
冬季是胡国最难熬的时候,大雪和寒风都可以忍受,可是牧草在冬天会枯竭,牛羊在风雪中冻死,因为食物短缺,每年冬天都会有数不清的胡国人在冬季饿死。为了获取食物,胡国人每年的秋季都会到大梁国来打草谷,抢走粮食和人口。只是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伤了胡国的元气,再加上蔺敛严防死守边关,这些年胡国人连草谷也难得打到了。
类似养济院管事那样的奸细被派往大梁国,在刺探军情以外,还要负责往胡国偷运人口、盐巴和粮食,而这些资金的来源,除了往大梁国贩卖草原上的毛皮、药材以外,也包括养济院里那些老人的资产。
不要以为进养济院的老人就是家境贫寒的,事实上许多老人都有田地和家宅,只是没了家人,又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度过晚年,才进了养济院。一开始那管事或许并没有把主意打到老人身上,可是当一个老人去世留下了家产之后,他终于发现了里面巨大的“利润”。
为了游说更多的老人进入养济院,他拉着户房的吏员黄庶一同,用各种方法欺骗、利诱、威胁老人进养济院,然后杀死老人,将老人的家产变卖。
死去的常二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他的儿子根本不是从树上摔下来摔死的,而是那管事害死,然后将常二伯骗来养济院。常二伯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又在养济院里遇到一个幼时的玩伴,也就安心的在养济院里住了下来。
可是没多久,他发现养济院里的人数不对,名册上是二十多人,可是实际上养济院里只有七、八个老人,而且有一些行径诡异的人经常出没在养济院内。
梁熙来视察的时候,管事临时找来十几个乞丐和骗子,装成养济院的老人,而原本的那些老人被灌下昏睡的汤药,免得他们在梁熙面前露馅。谁知道梁熙走了之后,老人们醒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闹了起来。那管事一直把大梁国的人当牛马一般,见此也不在意,直接捉住一个闹得最凶的老人,一碗毒药灌了进去。
剩下的老人们不闹了,管事以为他们害怕了,得意的带着手下拖走了尸体,却没有发现在老人们混浊的眼珠里满是愤怒和仇恨。
老人们决定收集证据,可是这证据越收集越让老人们心惊胆跳,县丞、典吏、六房吏员竟然有一半以上都从管事这里收钱,难道他们再没有沉冤得雪的一天了?这里面唯一的希望就是新来的县令,可是要如何才能和新来的县令搭上话?
就在老人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常二伯一天晚上起夜,正好遇到管事的一个手下来结“工钱”,等着常二伯听到那“工钱”的内容,几乎想冲出去砍死他们,原来自己的儿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这些天杀的害死的。
常二伯默默的退了回来,在屋中静静的坐了一夜,第二天他给自己的儿时伙伴留下一封信,天黑后来到后院,先是偷了一把厨房中的杀鱼刀,又用铁铲将墙角的一个狗洞扩大后爬了出去。他算准廖七前来收夜香的时间,将杀鱼刀抵在自己后背对着墙壁撞去,匕首被撞得插入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向前倒下。
这一环环全写在了留在他儿时玩伴的那封信里,还写明这一切是他自己所为,因为只有做出被杀的假象,才能让那些人疏于防范,最终把案子交到县令大人的手上。
现在这封信就放在蔺秋的桌上,信里提及的官员和吏员也全关进了监牢里。
案子破了,可是查案的县令大人却失踪了。
蔺柏带着几百骑兵跟随那个车夫去了那条隐秘的小路,也不知道是否能查到什么。
蔺秋在桌前坐了一夜。
“太子妃,用碗面吧。”凌晨时分,刘嬷嬷端了一小碗鸡汤面进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无论如何得吃一碗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