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刀锋一亮出来,苏姨娘就坐不稳了,好在大夫道不必,一根绣花针即可。
一针下去,鲜红的血珠冒出来。
一滴,又一滴。
一滴,又一滴。
前一个是周绮兰冒的血,后一个是大夫冒的汗——因为午后下的针,直到掌灯时分血才止住。
就这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周侯爷眼见他一直无法,不放心之下,遣人去把当日那名老太医又请了来,老太医几剂药下去,才见了效。
苏姨娘气得半死,连骂“庸医”,把那大夫骂跑了,要不是周侯爷还算懂道理,恐怕更要叫人打他一顿才算完。
坏消息一个连着一个,隔天一早周娇兰自成襄侯府送了信来,问妹子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苏姨娘本身不识字,身边的大丫头把信读了给她听的时候,她脑中嗡嗡作响,险些晕过去。
虽然周侯爷下了封锁消息的命令,但因为苏姨娘先顾着着急没想到这个,所以滞后了将近一天,府里各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毕竟周绮兰这是个稀罕病症,小丫头们哪有耐得住不到处说的?
所以非但侯府知道,连隔壁西府都听说了。也是巧,西府的三姑奶奶前两天正好回娘家看望母亲周三太太,听说了此事,出门就给宣扬开了,还特意坐车往成襄侯府告知了周娇兰这个“好消息”——是的,这个三姑奶奶就是当年被周娇兰抢走亲事的西府三姑娘。
三姑娘晚周娇兰一年出嫁,周侯爷因为女儿抢了侄女的亲事,觉得对不住弟弟,所以落后花了大力气,给侄女重找了门亲事,但再花力气,以三姑娘本身的出身,想找到成襄侯府世子这种夫婿是不可能的,相形之下,三姑娘的这门亲事各样都要逊上一等。
三姑娘倒也没有不满,那时许家有庶长子的事已经暴露出来,天上果然没有白掉的馅饼,掉下来的都是掺了毒的,外表再诱人也难以下咽。再者,出嫁时,安氏又给她送上重重一份添妆,补偿的意思不言而喻,侯府长辈做得这么到位,三姑娘对伯母伯父都没什么怨言。
但对于周娇兰和苏姨娘就另当别论了——这两个人的仇恨度在三姑奶奶心里基本是并驾齐驱,甭管成襄侯府到底有什么鬼,周娇兰抢亲这件事本身的性质不会改变,逮着给她添堵的机会,三姑奶奶绝不会放过。至于苏姨娘,周娇兰就是她养大的,周娇兰能干出这么阴损不要脸的事,背后要没有她的指点,三姑奶奶绝不相信。
今番苏姨娘自己亲生的小女儿得了这个怪病,三姑奶奶差点笑死,因为周娇兰她当年还嘲笑过一回,但苏姨娘作为得宠的长辈妾室,三姑奶奶一个隔了房的姑娘很难找着机会报仇修理她,一口气憋到如今,才算是能出了。
——周娇兰在信里狠狠骂了三姑奶奶一通,最后说,让苏姨娘最好尽快澄清,这个名声出去,对周绮兰将来说亲极为不利。
她倒是真情实感地关心妹子,苏姨娘却是欲哭无泪,她要怎么澄清?这哪怕是大夫嘴不严漏出去的都好些,自家堂姐妹往外说的,怎么澄清哪?!
这回轮到苏姨娘恨毒了三姑奶奶了,撕了信,敞着门大骂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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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原本不知这些,她只是好奇周绮兰的病因,加之以这时候的医学有无可能治好,对别的周边八卦没有关注,但耐不住这番波折的后续居然当了她的面上演,不知也只好知了。
话说周侯爷连着几天一直挂心在小女儿身上,想起都没有来看望一下小儿子,于是这天就过来了。
苏姨娘发完了火,正满心盼望着周侯爷去好商量对策呢,苦候却不至,坐不住了,打听了便匆匆往迎晖院来。
来了便要悄拉周侯爷走,周侯爷才在这里说了没两句话,小女儿要紧,小儿子也趴床上呢,周侯爷一般心疼哪。而且在儿子院里被妾拉走,虽则周连营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看他,周侯爷也觉得面上不大好看,就没有应,要打发苏姨娘先回去。
苏姨娘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和周侯爷相强,只好磨蹭着出来,刚下台阶,一个偏身素白的妇人迎面过来,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那妇人下手不算重,看得出平常不是会动手的人,动作还显得很生疏,但苏姨娘连日操心女儿病情,吃不下睡不好,身体发虚,这不重的一耳光也把她打傻了,歪倒下道旁,碰翻了一盆白菊花。
登时惊出了一院子人。
霜娘跟在周侯爷后面出来时,正见那素服妇人抬手,指着苏姨娘厉声道:“你一个妾,谁给你的脸面辱骂府里正牌的姑奶奶?这回看着大哥的面,我小惩大诫放过了你,再有下回,我撕了你这张嘴!”
苏姨娘捂着脸,这才反应过来,“呜”地一声大放悲声,扑到周侯爷面前抱着他的腿,边哭边要他做主,一时说“伺候了侯爷这么多年”,一时说“往后再没了活着的脸了”,一时又说“我可怜的绮兰”,说着说着就要寻死,往旁边的廊柱上撞。
周侯爷原本要去拉她,谁知听见吱呀的声响,一侧头便见周连营推开了窗,人趴在窗沿上,目含疑惑地往外望。周侯爷心里一虚,他待这个小儿子确实不同,很希望在他面前保持父亲的威严崇高,就不好意思和小妾拉扯成一团,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而四顾着要另寻个帮手拉住苏姨娘。
霜娘呆立在后面,一副没见过这种世面被吓住了的样子。
她不动,她院里的丫头也不动,有迈出了一两步要上前的,也悄悄收回脚站了回去。
周侯爷不便说儿媳妇,只好胡乱指了个丫头,叫她过来帮忙。
他指的正好是叠翠,叠翠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劝,苏姨娘不能被个丫头一劝就好,自然要再挣扎一下,她一挣扎推搡,叠翠“哎呀”一声,顺势被推倒在身后地上,抱着腿脚抽气呼痛不已。
霜娘紧紧咬住牙关,才没笑出声来。她悄悄往旁边蹭,蹭到窗户旁边,挨着周连营趴出来的半身站着,两个一道看起戏来。
苏姨娘也不是真心要寻死,没人拉没人劝的,只得消停下来,转而哭诉起三姑奶奶在外面姐妹相残的行径来。
☆、第102章
周侯爷才知道小女儿患病的事已经被张扬出去了,吃了一惊,道:“三丫头怎会如此。”
素服妇人向周侯爷敛裾行礼,回道:“妙兰这么做是不对,我这里给大哥赔礼,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还请大哥看在她刚刚丧父,心绪不佳以至行止失常的份上,原谅了她罢。”
周侯爷下面的责怪之语就全被堵回去了——这是三弟的遗孀,都把亡夫抬出来了,他难道还好不依不饶,一定要给侄女个切实教训?
而且周妙兰为什么干出这事,周侯爷往深里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是这个侄女还在记着当年的仇怨呢。
就只好叹了口气,道:“她们姐妹间不管有什么矛盾,看在一家骨肉的份上,总该包容一些。你和三丫头好好说一说,叫她切不可再在外面胡说了,她先前说的那些话,也都尽量去澄清一下。”
周三太太很爽快地点头:“多谢大哥宽厚,我这就回去打发人叫妙兰来,把大哥的话都说与她,令她照办。”
——这就完了?
苏姨娘见势头不对,不说自己挨的这巴掌了,女儿这么大亏竟也是要白吃了的样子,不由大为焦急。
她原来哭诉的时候一直是歪在地上,刻意做出一副被周三太太凌虐的样子来,这时怕周三太太转身离去,此事就此了结,也顾不得装样了,忙站起来道:“侯爷,三姑奶奶要犯的是无关紧要的小错,我也不敢责怪她,可她败坏的是绮兰的名声啊,绮兰离着说亲也不过就三四年功夫,这,到时候可叫我的绮兰怎么办哪……”
说着流下泪来,又向周三太太道:“所以我气急了,抱怨了三姑奶奶两句,三太太就打我的脸来了,这是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儿,可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也心疼我的绮兰?再者说,就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一句也不该说三姑奶奶,那太太也不该到亲戚家里来教训人呢。”
霜娘听了这通话的末尾,不由咋舌。苏姨娘这是见西府三老爷没了,所以一点也不把三太太放在眼里了?她说的话听上去是有道理,然而问题在于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说这个话,隐隐都有教训三太太的意思了,安氏说还差不多。
周三太太沉默了好一会,开腔回应了:“好,好,老爷——!”
她后两个字猛然拔高了音,声调凄厉无比,把一院子人都吓了一跳,两个正说闲话的小丫头一下缩抱到一起,连周侯爷都不由惊得退了一步。
周三太太毫不在意,举目望天:“老爷,你睁开眼看一看,看看你去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过的是什么日子,早知要受这番侮辱,你还不如带了我一道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