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摸摸脸上的刀疤。快到手的小弟被别人截胡了,不敢露出太抱怨的神色。
院子里,武松把那少年引到正当中,问:“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叫你出来吗?”
对方规规矩矩一拱手:“还未敢动问……”
啪!武松哨棒一甩,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屁股上。那少年毫无防备,“啊”的叫了一声,摔了个大马趴。立刻跳起来站好。
武松大笑一声,这才回答:“因为我闲。”又问:“知道我为什么上来就打你吗?”
那少年双手持棒,马步扎好,摆出个起手式,眼睛跟着武松手上动静,小心翼翼地答:“因为我学艺不……”
啪!武松哨棒一挑一递,对方那点防御跟过家家似的,立刻分崩离析,肋下被重重一击,倒退了三四步,强忍着疼,不叫出来。
“因为我比你厉害。知道我为什么不讲理吗?”
那少年性子再温和,此时也怒了,大叫一声,先发制人,哨棒滚滚一扫,迳奔武松。
啪啪两声,那少年双手手腕早着,撇了棒,倒在地上。
武松拉着他胳膊肘,将他一把拽起来。
“因为这就是江湖。”
潘小园在一旁看呆了,忽然有种拜武松为师的冲动。
滔滔的崇拜之情不止来自她。那少年直接跪下了。
“愿求兄长名号!”
武松丢了哨棒,不紧不慢的说:“你以为江湖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江湖就是就是比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理。你以为方才那店家夫妇为什么不抢你钱财?难不成真是什么江湖义气?倘若你方才没打过他们,你看他们还会不会跟你讲义气!再看我呢,倘若我是个没本事的寻常百姓,那店家会容我在这里喝酒,和我称兄道弟?”
那少年又是困惑,又有点惊讶,点点头。
“我们几个是身上有官司,走投无路,穷得只剩拳头,才去什么水泊梁山。你呢?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去什么梁山入伙,难不成是想拿你的拳头耍威风去?”
那少年轻轻咬牙:“可是,阳关道,也不好走……”
“也许比黑道更难走。但是在阳关道上,你的拳头,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
那少年静默半晌,朝武松深深一拜。
“多谢兄长教诲,岳飞受用不尽。敢问兄长大名?”
“清河武松。”
……
潘小园再也无法欢乐的围观,腿一下子软成面条了。
“你……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少年让武松扶着站起来,转而朝她一揖,温润一笑:“小弟岳飞,相州汤阴人氏。方才多谢姐姐暗中相助,小弟愚钝,眼下才全都想明白。看姐姐也非等闲人,愿求贵姓。”
潘小园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姐姐命了。被武松叫声姐,顶多是得个心脏病;被岳飞——哪怕是正太时期的岳飞——叫姐姐,她总感觉下一刻就得平地起惊雷,把她从头到脚劈个焦嫩相间。
好在对方神态真诚,满满的全是感激和尊敬,她也就不客气,腆着脸笑道:“我姓潘。岳兄弟,你家老仆也差不多醒了,赶快上路吧,跟那店家夫妻俩好好道个别。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岳飞上了他的江湖第一课,一点就透,微微一笑:“小弟省得。”
武松丝毫没觉得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见潘小园围着他嘘寒问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不免奇怪。还是上去打断了,问起另一件事。
“不过,岳兄弟,我看你这身本事,要去东京应武试,还真是不太够。你平日里,是什么人教授武功?”
岳飞说了几个名字。武松边听边摇头,自语道:“看你路子,倒是很对我恩师胃口。可惜他眼下不知何处……”
岳飞立刻道:“兄长师承何人?”
武松正犹豫,潘小园抢着说了:“周侗周老先生。”
也不知道是直觉快于思考的速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突然记起来,周侗周老先生,与历史上的岳飞,好像有那么一点关系。
武松见她口无遮拦,一惊,瞪了她一眼。
岳飞却眼睛一亮,说:“是他!小弟曾听我的一位教头提到,周老先生是不世出的前辈,此时似乎在陈留地方休养,只是我们一直无缘拜见……”
武松喜出望外:“老先生还在人世?”
岳飞点点头。
武松喜不自胜,挽住他手就走,“好,你去东京路上,可否费心打探一二,若有机缘,帮我带一封信,我给你引荐……”
一面说,一面几乎是抓着岳飞拖走了。岳飞回过头,朝小潘姐姐丢下一个抱歉的眼神。
潘小园拾起方才两人过招用的哨棒,掂一掂,看一看,叹口气。这年头,果然不会点真本事,就只有被当路人的命。
武松进了店,讨了纸笔,手底下却犹豫了。先是担心自己写字不好看,问遍了整个酒家,似乎没人比他文化水平更高,只好亲自动手;然后又纠结了半日的称呼问题,最终还是没敢称恩师,只是称了前辈。
真正下笔之后,他倒写得很快,但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不敢怠慢。他写到那件十年前的旧物,说自己斗胆观看,眼下不知将其怎样处置;接着写了和岳飞的相识经过,力荐此人人品。最后犹豫了又犹豫,没敢写自己这两年的近况。
武松封好信,怅然若失了片刻,交给岳飞。
仆人八叔已经彻底醒了。岳飞郑重其事地把信收好,和酒店内众人一一道别。
孙二娘他是不敢看的,一看就脸红。小潘姐姐倒是没那么豪放,但对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怀——因此也少不得羞涩。各自说了些客气的套话。
直到他要走了,潘小园才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他:“岳……兄弟,江湖凶险,你可记着你家八叔的话,报效国家是好事,可也要防着……被人暗算。”
岳飞有些不解,但依旧认认真真地答应了,转身挑起担子,朝她一笑,算是道别。
孙二娘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远去,才回过身,半是质问、半是埋怨地对武松说:“你方才和那小兄弟说什么了!”
武松笑笑:“没说什么,只被他教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