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萍替他将毛巾被拉过来,搭在他肚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乖,睡吧,明天要是还下雨,学校会停课,就不用上学。”
倪晖点点头,看着陈丽萍出去,她拉着门把手:“好了,你熄灯吧。”
倪晖笑了一下,将灯绳拉了一下,“啪嗒”一声,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倪晖睁大了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间,心潮澎湃:他回到小时候了!他重生了!这不是在做梦!
倪晖了无睡意,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惆怅,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不管怎么样,就当上辈子那个糟糕透顶的一生是做了个噩梦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可以避开所有的悲剧和哀伤。倪晖咬着自己的手指: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出人头地、什么情深似海、什么阴谋诡计,统统不需要,全都他妈的靠边站,他只要一个平凡踏实、快乐恬淡的人生。不需要人来爱自己,他会好好爱自己。
倪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渐渐小下去,最初的激动过去,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倦意袭上来,他有点不舍得睡,怕睡醒来一切只是个梦。他抱着毛巾被,被子上的气味带着乳香,那是自己小时候的气味,非常令人安心,慢慢地,困意席卷了他,将他带入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倪晖在小鸟的叽叽喳喳声中醒来,他猛地睁开眼,生怕自己是做了黄粱一梦,看见熟悉的房间,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回到小时候了。
倪晖跳下床,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退回去将拖鞋穿上,打开书包,翻看自己的书本,课本是学前班的课本,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倪晖两个字,那个倪字太难写,被画得跟个螃蟹似的,横躺在封皮上。
倪晖笑了起来,自己还在上学前班,那就是1992年,他心里头不知道有多乐呵,真的回来了,不是在做梦,1992万岁!他跑过去推开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树叶托着活泼的阳光在向他问好,云收雨住,天也放晴了,天上有大团大团棉花似的白云,云际间是清新柔和的蓝天,空气清新,还有各种早点的香味。倪晖双手叠放在窗台上,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看蓝天白云,又看看梧桐树大片大片翠绿的叶子,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跳跃着,仿佛在庆祝倪晖的新生。
这是一个清新美丽的早晨,也是一个繁忙的早晨,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赶往新一天的学习和工作:父母们踩着自行车,车杠上坐着戴着太阳帽的孩子;也有爷爷奶奶拉着孙子孙女的手,送他们去上学;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结伴的大小孩子,背着书包自己去上学。
一个孩子在他家的窗户下仰着头,扯着嗓子喊:“泥——巴——,泥——巴——,你起来了吗?上学啦!”
倪晖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个孩子,想起来那是自己曾经的小伙伴:“沙子,你等等,我还没洗脸。”
倪晖也不看风景了,赶紧跑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他父母这时早就不在家,去工厂忙活去了。倪晖洗漱完毕,回来翻出白色的海军服换上,将书包背在肩上,看见饭桌上有两块钱,拿起来塞在裤兜里,打开门蹬蹬蹬地往楼下跑去。
“泥巴!”叫沙子的男孩看见他出来,跳了过来,“你怎么才出来,等了你好久了。诶你怎么穿着拖鞋啊,忘了换鞋了?”
倪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忘了,算了吧,不上去换了。走吧,沙子。”
沙子全名叫沙汉明,他的父亲是个历史教授,最爱汉明两个朝代,就给儿子取名为汉明,他们家住在同一个片区,从小一起玩到大,一个姓倪,一个姓沙,两人的小名就叫泥巴和沙子。
再大一点,大家都起哄说泥巴和沙子是一对,结果后来他俩还真的成了一对。他们是彼此的初恋,都说初恋最暖人,也最伤人,叫人刻骨铭心,这是对的。以致后来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都不能释怀,无法坦然面对对方,倪晖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这件事令他一直都在后悔,他不该拉沙汉明下水的,这样他便会有一个最好的朋友。
沙汉明伸手牵着倪晖的手,两人小手拉小手,一起去上学。倪晖抓紧沙汉明的手,想起他跟自己分手时说的那句“泥巴,我们长大了,不能再玩了”,他的眼睛有点涩意,他在心里说:沙子,这辈子我们要玩一辈子,做好朋友,无关乎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将是一个成长的故事,我希望会写得暖暖的美美的,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快乐和感动。动笔的时候,正好听见骤雨敲打天棚的声音,于是有了这样一个潮湿而又清新的开头,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二章 阴魂不散
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倪晖松开沙汉明的手:“沙子你等我一下。”他从口袋里摸钱出来。
沙汉明看着他问:“你又没吃早饭?”
倪晖说:“我妈给了我早饭钱,我去买早点。你吃了吗?”
“吃了,我奶奶给我做的早饭。”沙汉明说。
倪晖用一块钱买了十个小笼包,又用一块钱买了一盒牛奶:“好了,沙子你要吃吗?”
沙汉明说:“我尝一个小笼包。”
“嗯,吃吧。”倪晖将牛奶夹在胳肢窝下,双手将塑料袋撑开,让沙汉明拿小笼包,然后自己用右手拈着小笼包吃,一毛钱一个的小笼包,皮薄、肉厚、汁多,还有一股浓浓的葱香味,真是太美味了,1992年,真是个太美妙的年代。
有着二十好几岁灵魂的倪晖混迹在一帮小屁孩中,跟小朋友们一起丢手绢、坐滑梯、荡秋千,居然也玩得津津有味,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他跟自己说,就当是又回味一次童年了。
马上要六一儿童节了,学区要举办文艺汇演,倪晖所在的盼盼幼儿园也要去参加汇演,幼儿园老师给大家编排了一个舞蹈,挑选班上活泼可爱的小朋友参加,倪晖也是小演员之一。
跳舞的时候,教舞蹈的李老师发现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异类分子:“倪晖小朋友,你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又跳错了?”
倪晖表示自己压力山大,他记不清楚是怎么跳的了,所以每次都要看见前面的沙汉明做了动作之后,才能跟着做,这样一来就比大家都要慢半拍甚至一拍,有时候反应还会出错,跟大家的手脚会相反。这个舞蹈老师已经排练很长一段时间了,大家都跳得很熟了,过两天就要上台表演了,倪晖这么一来,舞蹈的效果绝对要打折扣,就拿不到奖状,虽然孩子们跳舞是重在参与,但老师的心态却是想得奖的啊。
“老师,对不起,我忘记了。”倪晖乖乖认错。
“不会跳啦?”李老师也急了,都这个时候了,到哪里去找孩子顶上来啊。
倪晖大概也能明白老师焦急的心情,便说:“老师你再教我两遍,我就知道了。”小孩子的舞蹈简单,应该不难学吧。
“那好吧,一会儿放学了,你跟着老师回去,中午就在老师家吃饭,然后跟老师学跳舞好不好?”
倪晖点点头:“好。”
放学的时候,小朋友们都一窝蜂跑了,只有极少数家离得远的孩子有家长来接,其余的孩子都是自己上下学的。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人心淳朴,社会风气良好,孩子们都能自由地奔跑,倪晖和他的同龄人从小就是被这样放养长大的。
沙汉明知道他不能回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倪晖,倪晖朝他摆手:“你先回去吧,沙子,下午我们再一起回家。你去我家跟我妈妈说一声,说我不回去吃饭了。”其实他很怀疑,自己家里有没有人在家,多半时候,都是陈丽萍赶回来,将买好的午饭放在桌上就走了,让倪晖自己回去吃。
“要是你妈妈不在家呢?”沙汉明非常清楚他家的情况。
“不在家就算了。”倪晖说。
倪晖被李老师抱上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他们这边是东城区,老师家在东郊,差不多是城乡结合部,当然,这些地方后来全都成了繁华的市区,只是现在,还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段,倪晖却觉得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田园风味非常浓厚。倪晖的外婆家就在东郊,有一个有菜地的大院子,他很喜欢那儿。
小城不大,十几分钟后就到老师家了,老师家就在马路边上。她将倪晖放下来,嘱咐他和自己的女儿芳芳玩,自己去淘米做饭。芳芳刚上小学,中午是自己走路回来吃饭的,倪晖就和芳芳在家门口玩。
这时马路上突然传来了号鼓声,这是办丧事人家才有的阵仗,两个孩子都好奇地探头去看热闹,只见来了几面旗帜,几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人跟在仪仗队后面,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没有棺木,这应该是迎宾客的丧葬队伍。
李老师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她是个老师,说到底,她也是个爱八卦的女性。她一边择菜,一边和隔壁的邻居们聊天:“听说死的是两口子,才三十来岁,出车祸死的?”
邻居说:“对啊,家里还留了两个孩子,大的才七岁,小的才两岁,都是男孩,太可怜了。”
李老师又说:“开车的司机被抓住了吧,听说赔了几万块钱?”
邻居摇头叹息:“好像说是五万块。两个人才赔五万,那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啊,真是造孽啊。”
“是啊,两个孩子可怜了。”李老师感叹了一声。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过来了,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比倪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杵着孝棍,披麻戴孝,原本一直低着头走路,路过倪晖这儿的时候,转头和倪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倪晖心里吃了一惊,这眼睛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对方一直看着他,走过去了,还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李老师看队伍走了,叫了两个孩子:“都进屋来吧,来吃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