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昨日还未吃完晚膳就被逼着服了这极乐丹,熬了一夜,浑身已然浸透了冷汗,就连一头披散的乌发也湿湿的,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的脊背抵着温暖柔软的床榻,可是面前仿佛是最严酷森寒的地狱,逼迫着她进退不能,折磨着她撕开裹在心头的铁皮,一刀一刀的切开血脉和心脏,直面所有的不堪和痛苦。她挣扎了许久,神志也终于开始松动,渐渐模糊。
齐天乐遣退下人,独坐在榻边,亦是一夜不眠的等了一晚上。他不知也想些什么,目光自谢晚春凝着冷汗的额角滑至苍白的颊边,最后终于落在她尽失血色的双唇上。
谢晚春的下唇已是被咬得血肉模糊,此时也终于似那被水滴穿的岩石一般露出了一点灰白的内情,她闭着眼睛,眼睫似湿漉漉的芦苇一般温软的垂下,低低的、恍惚的唤了一声:“母后......”
那样轻的声音,却仿佛是纠缠不去的轻烟,早早在她的心尖上、肺腑间、唇齿里经历过无数次的徘徊,始终如附骨之疽一般的折磨着她,令她不得安宁。
齐天乐不由有些惊诧——这极乐丹会令人想起最难忘、最可怕、最痛苦的记忆,难不成谢池春这般的记忆竟是与先皇后林氏有关?齐天乐亦是少时入宫,也曾养于先皇后膝下,在他的记忆里,先皇后林氏美且慧,更是慈爱可亲,待他们几个孩子无微不至。便是谢池春,自小亦是极依恋自己的母亲。
齐天乐只觉得骨中一冷,生出微微的寒意,心中细思起来,不知怎的想起了些旧事:昭明十二年,他刚满十四,便自京城回了西南王府;之后不久,先皇后林氏大病了一场,昭明十三年病逝;过了一年,也就是昭明十四年,谢池春守孝满一年,随后正式下嫁西南王府......
他过去无数次回顾昭明十四年的每一件事,回忆着他与谢池春通信的每一个字句,企图从中寻出先帝以及谢池春态度突变的原因,可却一无所获。可是,倘若那个变化是从昭明十三年又或者昭明十二年他回西南王府不久后便发生的呢?
那时候,他才刚回西南王府不久,虽想着京城和谢池春却也正是新奇忙碌的时候,哪怕后来京中来信渐少,他也不曾太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想着谢池春素来不爱笔墨书信,怕是写多了也厌烦;又或者是担忧谢池春是因为忙于照顾病重的先皇后。
哪里又会想到,正有一场惊天巨变,正在酝酿?
齐天乐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掌,指甲抵住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总算清醒了许多。他想起之前朱寒所透露的和自己所查证到的事情:先皇后并非病逝,而是身中浮色春之毒。
犹豫了片刻,齐天乐动了动唇,薄唇轻颤,鬼迷心窍一般的把玄铁令的问题咽了回去,垂头附在谢晚春的耳边轻声问道:“林皇后,她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
晨间的柔软明亮的晨光自木窗的格子里洒落进来,犹如金灿灿的粉末落在谢晚春的面上,照得她面上的肌肤透白至极,仿佛宣纸一般,薄且柔,轻轻一揉就会撕碎。她已在幻觉与沉默里忍耐了许久,徒然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不由咬住唇,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回应道:“是我,是我把毒酒端给她......是我杀了她......”
凉风从窗外轻轻吹入,吹散了屋内香炉里残留的冷香,吹得屋内的两人都仿佛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一般冷颤肌骨,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齐天乐浑身的寒毛仿佛都竖了起来,毛骨悚然,他无法言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能紧接着问道:“为什么?”
谢晚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咬住唇,咬到下唇滴出淋漓的鲜血来也依旧强自的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齐天乐重又沉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谢晚春面色微微变了变,许久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模糊的字句:“是她,她.....”
齐天乐不由自主的垂下头,想要听得更清一点,然而还未等他听清话音,谢池春却忽然张开嘴用力的咬住了他的耳朵。
她仿佛已经积了许久的力气,这般毫不留情的一咬,咬破皮肤,竟是咬出了血来。
谢晚春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瞪着齐天乐,唇角淌出暗色的血,忽而笑起来:“我身上藏着的袖箭、银针、迷药都被你的人搜走了,不过还有两颗药,我一直藏在齿缝里。”
齐天乐已是察觉到有些不妙,正要出声唤人却觉得浑身一僵,就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不用费力了,是屠浮,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只要一日功夫,就能要了你的性命。”谢晚春的面颊泛起异样的红色,轻轻喘了一口气,那因为极乐丹而散去的力气似是慢慢回复过来。她徐徐的把话说完,“天乐,你我一同长大,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把屠浮和雪莲丹一齐藏在齿间,等的就是你。”
多么可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二字指代的正是佛塔。可倘若把这二字颠倒过来,那便是杀人致命的剧毒。可见世有救人的佛陀,亦有杀人的凶物。
屠浮乃是天下剧毒,雪莲丹却是可解百毒的圣药。
天下人都不知道,她手上有三颗雪莲丹。之前,她因为七月青用过一颗,还剩下两颗。
她一直忍着,察觉到有迷香的时候不曾咬破裹着雪莲丹的蜡丸;服过极乐丹,受尽折磨的时候不曾咬破裹着雪莲丹的蜡丸。直到齐天乐放松警惕,靠近她,她才先咬破裹着屠浮的蜡丸,接着咬伤齐天乐耳垂的功夫把毒.药抹上去,然后再用雪莲丹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