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圆滚滚软绵绵的,比刚出生的时候要可爱不少。琬宁抱着襁褓坐在榻上,小声地哼着小时候周氏哄她入睡时唱的歌谣。韶秀院里拨进来了太多的新奴才,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寥寥数人,别的都有待考究。
“主子今儿都抱了一天了,不如让奶嬷嬷将小格格带下去吧。”琥珀给琬宁端来一碗酸梅汤跟几碟点心,“算着时间,小格格也该吃奶了。”
琬宁低头亲了亲自己女儿圆鼓鼓的脸蛋,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奶香,才不舍地将她交给一边的奶嬷嬷。说是奶嬷嬷,其实都是些年轻的妇人,家世人际胤禩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确认没有异心才敢使唤。琬宁自己也没闲着,趁着周氏最后一次入宫时也托自己母亲去查,结果跟胤禩查探的并无二样,才放心将女儿交给她们。
“天气渐冷,小格格那儿的衣裳断不得针黹,吩咐底下的绣娘给赶制好冬衣。”琬宁咬了一口翠玉豆糕,“前阵子八爷着陈喜送了些狐皮来,我瞧着那狐皮松软,给小格格做件外裳最合适不过了。等一下你找出来,我亲手给她裁制。”
“主子给小格格做的衣裳海了去了,还做不够。”琥珀笑道,“小格格头上的虎头帽、身上的肚兜中衣都出自主子的手,前阵子八爷不是还说主子有了小格格就忘了他,主子还答应帮八爷裁一件常服袍子的呢。”
琬宁斜睨了琥珀一眼,说道:“这些话你也敢说。”
“是奴婢多嘴。”琥珀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嘴巴两下,才低头笑着道。自家主子跟八爷的感情越发深厚,指不定哪一天就又有小主子要出生了。倒是最近福晋越发看自己主子不过,如果不是自己主子谨言慎行,只怕都要被她逮着机会教训一通。
“主子,外头桃红来求见。”画眉蹙着眉走了进来,小声在琬宁耳边说道。
桃红?自从那年她被乌孙氏杖责留下一身伤疤后,桃红跟绿柳便被打发去当了三等宫女,平日里都不见人影,这回居然找上门来。琬宁微微一颔首,道:“寻个没人的时候带她去偏厅,等一下我过去看看。”
桃红默默地站在摆设华贵的偏厅,心里已经翻不起半分涟漪。是她自己当年有眼无珠才落得如此下场,即便满了岁数外放,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满身伤疤的女子,倒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当个嬷嬷。八福晋看着强势,可论得宠到底比不上侧福晋。希望以后侧福晋看在她今日来投诚的份上,保佑她能在府中平平安安过日子吧。
“听画眉说你来找我?”琬宁看了一眼底下的桃红,不觉有些惊讶。从前婉柔妩媚的女子,如今却被生生蹉跎地老了十岁那样。
“给侧福晋请安。”桃红连忙跪下,“奴婢有话想跟侧福晋说。”
“琥珀跟画眉都是我的人,你尽管讲就是了。”
“奴婢本是院子里的扫地宫女,前几日无意中听见一件事,因着事关韶秀院,奴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跟侧福晋说明。”桃红咬咬牙豁了出去,“奴婢听到,有人意图往侧福晋跟小格格身边安插人脉。因着她们都躲在假山后,奴婢看不大真切,也不敢过去窥视免得打草惊蛇。奴婢自己人轻言微,但小格格到底是八阿哥的子嗣,侧福晋又是八阿哥心尖上的人,所以不敢放松,寻了机会便想来告诉侧福晋知晓。”
琬宁脸色一变,眯起眼盯着桃红的头顶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你倒是个聪明的,可这府里最有威严的是福晋,你怎么不去告诉福晋呢?”
桃红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素来笨嘴拙舌,心里更是觉得那几个人说不定就是福晋院子里的,怎么可能跑去自投罗网?
担心琬宁怀疑她的话,桃红也没听见琬宁后来说的什么话,只知道画眉上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对赤金镯子,浑浑噩噩地便出了韶秀院。冷风一吹她蓦地打了个寒战,赶紧收拢手臂将镯子收好,趁着没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主子觉得她的话可信吗?”琥珀见桃红走后才问道。
“五分信五分不信。”要说琬宁不担心那也是假的,毕竟是干系到自己女儿身边伺候的人。可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偏偏是桃红扫地时听到假山背后有人议论?桃红跟她之间有过什么冲突不少人都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套中套还很难说呢!琬宁微微垂下眼眸,“往后你们都要醒目些,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倒觉得这不是郭络罗氏的行事风格。
“是。”琥珀跟画眉连忙称道。
☆、第二十八章
028章福祸相依
玛尔浑为母守孝二十七个月,复入朝堂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插手宗人府事务。如今主管宗人府的简亲王雅布,原本跟随玛尔浑管理宗人府的官员也逐渐被架空了权力,或调职外放,或明升暗降,宗人府中如今站稳脚跟的都是简亲王的亲信,以及康熙安排进来的忠心于康熙的官员。
不过玛尔浑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康熙就算再怎么想削弱安郡王府在朝堂宗亲中的影响力,总得顾及自己的颜面问题,也不敢一下子下狠手,便将玛尔浑安排入内务府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玛尔浑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皇命难违,也只能谢主隆恩。
下朝时见到王徽走在自己右后方,玛尔浑想起自己福晋跟自己提起过,自己外甥女在八贝勒府被王徽的女儿压制得无法翻身,眼神不觉暗了下来。这王家发迹于南边,若不是祖上有功又怎么可能抬入汉军旗,果真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狐媚子一个,不遵主母尊卑不分。一个从四品官员家的女儿,有什么可骄矜的!
许是玛尔浑大量的眼神十分明显,正跟堂弟王顾致聊天的王徽一眼便注意到。周氏前几日从八贝勒府回来时便跟他说起过,女儿现在虽然得宠,可八福晋也不是好相与的,八贝勒府里的人各怀鬼胎不得不防。八福晋是在安郡王府长大的,眼下安郡王出孝又入朝堂,有了安郡王府的撑腰,八福晋该有底气了。
“堂兄在看什么?”王顾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安郡王?”
“没什么。”王徽摇了摇头,这些事还是不好跟堂弟说。王家传承到他们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们两房人,他膝下还有王珩传承血脉。自己堂弟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纳的两房侍妾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堂弟夫妻是把琬宁跟珩儿当做自己亲生子女,要是叫他们知道琬宁跟八福晋之间不对付,只怕也会为之忧心。
王顾致见自己堂哥有所隐瞒也不着急追问,只是微微颔首。他与王徽虽然以堂兄弟相称,但其实却是两房人,因着自小由王徽父亲教养长大,所以两房人关系一直十分亲近。他如今尚没有子嗣,更是将堂兄的一对儿女当做自己的孩子那般对待,就是自己堂兄不说他也明白,自己侄女与安郡王的外甥女不对付,如今安郡王重入朝堂,自己堂兄怎么可能不担心八福晋仗势欺人。
不过就算安郡王仍像从前那样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也没有理由插手八贝勒府中的事情。更何况,王顾致笑了笑,皇上也未必容得下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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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宁坐在绣架子前仔细绣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图案已经绣好了一大半。十月初三是太后的寿辰,除了寻常收集的珍品之外,总得送些自己亲手绣制的寿礼以示孝顺。琬宁这副刺绣是要做成屏风的,陈喜已经让人寻了上好的黄花梨木来,只等着绣图做好便能让匠人加工做成屏风。
“主子昨晚照顾小格格已经很累了,今日又一早起来做绣活,仔细熬坏了眼睛。”画眉给琬宁端来一碗绿豆汤,“先歇一下吧。”
“我倒不累,反正这绣图也快刺绣完毕,索性早点完成的好。”琬宁接过绿豆汤吃了一口,“可有打听到福晋那边准备了什么?”
“听说八福晋让人寻了许多西洋玩意儿,还让工匠打造了一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准备给太后送去。”画眉回道,“据说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品,不过倒没有听说八福晋有动针黹亲手为太后刺绣什么的打算。”
“听说福晋在安郡王府的时候就没有动针黹的习惯,这几年但凡太后生辰都是寻了珍贵之物给宁寿宫送过去,今年大约也差不离。”琬宁记得前世的时候郭络罗氏就不是一个擅长针线的人,胤禩身上的吩带荷包多是张氏跟毛氏给准备的,“前阵子偏厅那儿听来的话你跟琥珀可有什么头绪?”
“说来倒也奇怪,奴婢跟琥珀查了许久,倒没发现那日在假山后说话的人。那些个人好像凭空消失那般,连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画眉垂眸回道。这事儿她不敢放松,暗地里也给八爷说过,也不知道八爷是要怎么处理。“也不知道那日桃红是听错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府里人多嘴杂,我总有些不放心。”胤禩封入正蓝旗,这府里的奴才多是正蓝旗包衣出身,偏生安郡王府之前就是正蓝旗旗主,桃红说的话并非不可信。也许如今在韶秀院的奴才并无异心,不过也不排除有人借此传出谣言迫使她清洗韶秀院,之后再安排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进来。
左右敌不动我不动,她就不相信背后之人会如此淡然,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主子!”琥珀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不好了,方才听到在八爷身边伺候的人议论,说今日朝堂上有御史参奏老爷私下收受贡品!”
“什么?”琬宁一下子站了起来,冲撞力差点将绣架掀翻,“给我仔细说清楚!”
王徽本就是个沉稳老实的人,沉默寡言并不出众,更不会与人结怨。前阵子得了康熙赏赐的一柄羊脂白玉玉如意,原是供在祠堂中的并未声张,却不知怎的叫都察院的陈御史知晓了。羊脂白玉自本朝起就是贡品,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获得,王徽虽是朝廷官员,可算起来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小官,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珍贵的物品?于是便有了今日参奏之说。
“八爷怎么说?”琬宁恨不得现在就去求见胤禩,只是胤禩已经发话,书房重地不得他允许谁都不许进去,便是郭络罗氏也是一样。
“我说什么?”胤禩刚好走进来,见琬宁又急又惊的样子,联想到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弹劾之事,便道,“你都知道了今日之事?”
“是奴婢多嘴。”琥珀怕胤禩疑心琬宁在他身边安插人,索性先跪下来承认错误。
“也不全怪你,爷身边总有爱嚼舌头的人。”胤禩随手让她起来,牵起琬宁的手拉到塌边坐下,“你放心,汗阿玛发话,那柄玉如意是他赏给王大人的。”
自己母亲曾跟她说起皇上赏赐过东西给父亲,难不成就是那玉如意?琬宁听到皇上已经出面澄清,心中总算大安,只是还有些疑虑:“我父亲素来低调,与那位陈御史素来没有来往,怎的那陈御史倒对王家的情况如此熟悉呢?”
“说来也奇怪,那陈御史是索额图门人,近来得了太子青睐刚入的都察院。”胤禩不太相信太子会针对他,他清楚地知道在太子看来,自己仍是那个卑贱奴婢生下来的儿子,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想必还是有人在背后弄虚作假。
“太子?”琬宁很明白,太子如今风头正盛,除了大阿哥外根本就不会将其他的兄弟当做竞争对手,这个陈御史要么是被人利用做了出头椽子,要么就是想要拍马屁讨好太子,可即便要讨好太子,他要弹劾的也该是大阿哥身边的人才对,怎么轮到自己父亲遭受无妄之灾呢?
“你也别皱着眉,这回王大人还因祸得福呢。”胤禩笑着道点了点琬宁的眉间,“正巧锦州府协领因病请辞,汗阿玛便点了王大人继任此职,明年开春后便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