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黑漆漆的楼道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女人脚上细高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小心,那个楼道里有动静!”顾风仪提醒道。
柳清清愣愣地看向门洞,那只高跟鞋妖怪已经走了出来,咧着长满了尖牙的嘴发出高亢的笑声,震得两人眼前一花。
怪物纤长的十指上涂满了鲜红的豆蔻,每一根指甲都有十几厘米那么长,如同一根根锐利的钢针。就在两人被它的笑声弄得晕眩的时候,她已经踩着高跟鞋飞快地向两人冲来!
一箭射空,这个速度弩箭根本没法瞄准!也不可能给她再次上弦的机会,顾风仪当机立断丢开手弩,下盘扎稳,双手紧握撬棍就地横扫——高跟鞋怪物怪笑着从疾跑中一跃而起,惨白的月光下她的指甲像是一根根鲜红的尖针,凶猛地向顾风仪抓来!
不好!
撬棍一击挥空,要再收力就慢了一拍。闪避不及的顾风仪眼看要被这怪物抓得非死即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燃烧的流火从虚空中迸射,流星一般地击中了腾飞在空中的高跟鞋怪物。它的后背熊熊燃烧了起来,恐怖的尖叫声再一次从她的嘴里发出,让两人恨不得捂住耳朵远远逃开这音波攻击。
从空中摔下来的高跟鞋妖怪在地上滚动,被柳清清的技能引燃的衣服终于熄灭了,它跌跌撞撞地想从地上爬起,顾风仪哪能放任它恢复战斗力,强忍着头疼紧握撬棍冲上去对着它迎头痛击!
怪物敏捷得吓人,两人在涂满了暗红液体的水泥地上缠斗,一直从楼道口打到草坪中,草屑和泥土在打斗中四处乱溅,因为矮树丛之类的障碍物太多,顾风仪又缓缓将怪物引向水泥地面。
怪物扭动着闪躲攻击,被顾风仪抓住了破绽,一下打中了它的肩膀,剧痛让它凶性大发,嚎叫着用那长长的指甲直刺顾风仪的眼睛,顾风仪柔韧的身体往后一仰,避开了那刺向眼睛的阴招。怪物血红的大嘴咧出了一个更深的笑容,它狡猾地用力一蹬腿——细长的高跟鞋踹在了顾风仪的小腿上,顾风仪一下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风仪——!”柳清清心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受伤的右手在左手腕的技能图腾上虚按了一下,又一圈光芒亮起。
扑向顾风仪的高跟鞋怪物一头撞在了隆起的土墙上,晕头晕脑地栽倒在地,又艰难地爬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它将目标转成了技能冷却中的柳清清!
柳清清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想要后退,可是却撞在了垃圾桶上,一下跌倒在了地上,脸上是浓浓的绝望。
逃过一劫的顾风仪不顾疼痛,从不远处的地上捡起手弩,脚踩上弦,瞄准,发射——这一刻她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她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去挽救一切的机会,如果这一箭射空……
不,不,不,相信自己,也相信她,你不能失败,顾风仪,你一定不能失败!你的人生,不该是失败的!!!
这一枚承载了顾风仪意志的弩箭刺穿黑暗,稳稳地扎入了怪物的后心。
它的身躯僵硬了一下,慢慢地回过头。
它是鲜艳的,又是苍白的,在昏暗路灯下它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是如此空白,可是涂在嘴唇上的颜色又是如此凄艳。这强烈的对比就像是矛盾的人生。
被射中要害的怪物倒下了,一头栽倒在肮脏的路面上,滚烫的感觉再一次爬上了顾风仪的手背,为她增添了一道刻痕。
被突然扑上来的怪物吓得跌倒的柳清清还坐在地上,怔忪地看着距离她不到两米的怪物。
手腕上的火焰技能图腾已经冷却完毕了,就在怪物扑上来的那一刻。可是她却忘了攻击。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蜷缩在垃圾桶旁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为了一块别人丢弃的蛋糕而伤心痛哭,自怨自怜。就在那个时候,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她立刻止住了哭声,躲在垃圾桶后不敢出声。
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和车主开着下流的玩笑,“咯咯”娇笑着走向这栋破楼。
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远,黑暗中响起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走过的“铿锵”声,一声又一声。
在经过垃圾箱的时候,女人抬起手想将手中的宵夜丢进去,结果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垃圾桶后极力隐藏自己的她,女人惊讶地看着她,拍着胸口嗔怪道:“你吓到我了。”
她没有说话,低低地将头埋在膝盖里。
“我认得你,你是杜酒鬼的女儿。”女人的话让她浑身一僵,浓浓的羞耻感让她无地自容。
女人将原本要丢进垃圾桶的宵夜放在了她面前,鲜红的指甲在昏暗中艳丽到刺眼:“喏,你要不要吃?你这个年纪吃什么都不会胖,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行了。”
那一小块蛋糕根本不能填饱肚子,香气四溢的宵夜让她的胃发出“咕噜噜”的渴望声,可她还是沉默着。
“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喂蟑螂了。”女人说着,抬脚欲走。
“我要!我要的……谢谢。”她急得顾不得羞耻,满眼都是渴求。
女人笑了笑,将宵夜递给了她。
她贪婪地狼吞虎咽,哪怕烫坏了舌头也舍不得停下来,她知道自己可以多活一天了——因为一个妓女的施舍。天亮之后她可以精神饱满地去上学,她必须去上学,考一个好高中,然后再考一个好大学,这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她连读高中的钱都没有,那个酒鬼把酒瓶摔在她的头上,流里流气地嘲笑她读什么书,怎么不像她妈一样去卖啊?还能给他赚酒钱。她捂着头上流血的伤口,屈辱而憎恨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用尽所有的理智才没有捡起地上的玻璃片割开他的喉咙。她知道她不能,她不能毁在这里,她还要往上爬,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一边吃一边默默地掉眼泪,将汤水都喝得干干净净,那股涌动在内心的恨意和不甘折磨得她不得安生。
女人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审视地看着她——一个有着漂亮脸蛋和阴狠眼神的小女孩,像是打量着一个客人,又像是打量着一件货物。
只要她愿意,她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乃至富贵奢靡的日子,在她的青春和美貌凋零之前。
女人很明白,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哪怕是这么昏暗的光线,这么厚重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眼角的皱纹,她老了。如果是二十年前,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鬼地方?可是年轻的时候她总以为这一切唾手可得,轻易地挥霍了青春和财富。
看着垃圾桶旁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久违地感觉到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还有怜悯之后深深的自卑。
看啊,这个小姑娘多好看啊,哪怕她穷得吃不饱饭,穿着破旧的棉袄,可这都无法掩盖她清秀端正的五官,更令人嫉妒的是她还这么年轻,甚至还没到最好的年纪。
一股深深的恶意在她的眼底流淌,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她呢?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怜惜地说道:“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这赤裸裸的引诱充满了恶意,可是对一个身在地狱里的人来说,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值得她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于是她擦干了眼泪,对女人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对,我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让她每一顿都可以吃得饱,让她可以穿上崭新漂亮的衣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地买喜欢的东西,她还想学跳舞,像只漂亮的蝴蝶。她可以过上那种日子的,她应该过上那种日子的!
女人满意地笑了,轻声道:“好孩子,你还饿不饿?我家里还有点吃的,跟我来吧。”
她看着那个女人走进楼道中,黑漆漆的楼道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人连皮带骨地吞下去。她摸着吃得半饱的肚子,填饱肚子的渴望已经满足了,可是那永不满足的贪婪在催促着她向前走,于是她站了起来,掸干净破旧的棉袄,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向那个黑色的未来走去。
起初,一顿美餐就觉得满足。然后,厚厚的钞票让她高兴。后来,她学得聪明了,明白了怎么去玩弄人心,支票和银行卡放在她面前,她都能不动声色,欲拒还迎,因为她知道这份矜持和克制可以让她获得更多。
她搬出了这栋破楼,换了学校,去上舞蹈培训班,学着最好的仪态,像是个好出身的女孩子。
那时候的她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见过了前车之鉴,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对她来说,手段是手段,目的是目的,所以她目标明确,她不要永远过这种日子。
她已经有了足够的钱,现在该是和过去说再见的日子了。
于是她的父亲死了,死于酒精中毒,就在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