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你看着吧!”秋长老大概是知道些什么,说话却只说一半。
“你没发觉吗?这个姜夙兴,与白棠那位故去的师父有七八分神似。”秋长老忽然这般说道。
顾大娘转过去看了两眼,道:“我并不觉得像。”
秋长老笑了笑,没说话。
“七哥,我这次来西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顾大娘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白棠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与那位邬师父有关?”
“具体到底是不是出了何事,我也并不清楚。我只是觉得,邬丛莲这次死的不简单。更重要的是……”秋长老的目光望向那边的人影,脸上有一丝愁云:“这些年来,白棠一直养在我身边,可是现在我忽然发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莫非七哥是因白棠和夙兴的事情耿耿于怀?”顾大娘笑着问道。
“哼。”秋长老笑了一声,道:“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就像你说的,年轻人的事情,我也管不着。”
“对呀,管不着就别管了吧!”顾大娘落下一颗棋子,“呀,七哥,你输了。”
“你倒是心宽。”秋长老一笑,摇摇头,不再言语。
兄妹俩又专心对弈了几局,直到日落黄昏,前厅传饭,方才休战。
又见姜家兄弟请了那姜家老祖宗过来,众人吃了年夜饭,又放了鞭炮,点起了红灯笼。不时,又有几位长老过来串门。闲话家常,这个年过得挺热闹,倒有几分人间的年味。
按照人间的规矩,大年三十要守岁。顾白棠却是要去值夜班,早早的吃过年夜饭,便要往去执法宫严明堂换班。
“顾老弟,你的家人都在西城,我还以为你要陪他们守岁!”卓溪年将当值的令牌递给顾白棠。
顾白棠道,“我明晓得嫂子过来了,怎么能让你夫妻二人大年三十还天各一方呢?”
卓溪年嘿嘿一笑,“感谢老弟成全。”
“快去吧,我方才见竹子园里饺子都上桌了,你再去的晚些怕是都凉了。”
送走卓溪年,顾白棠又去巡逻了各处岗哨,执法弟子们都报平安无事。
深夜子时,顾白棠回到严明堂,让其余值班弟子回去与亲友团聚。
“这里有我一人便够了,你们的亲人也有来探望的,去陪陪他们吧。”
“多谢大师兄。”
很快,严明堂就只剩下顾白棠一人。
夜色幽深,夜空中不时有烟火窜起,将平日里严肃冷清的严明堂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息。
顾白棠将案几整理了一番,又去泡了一壶茶,最后坐到椅子上,翻阅这几日各地送上来的刑事案件审理进程。
翻到其中最新的两册,《庚寅年七月十七碧水湖心亭伏魔堂三弟子遇害》和《庚寅年八月二十四执法宫严明堂失火》。
顾白棠微微蹙眉,将那封皮翻开,详细看了经过。这上面的记录,如今看来,都是冠冕堂皇,欲盖弥彰。记录案件是执法宫左长老主管,执法弟子如此记录,想来也是受了左长老的意。
顾白棠看的越发心烦,眉头深皱,他将那册子放下,手肘撑在案几上揉起了太阳穴。
不知为何,他近一月来,头颅总是隐隐作痛。前日碰上司务院的御宿师伯,特意向他老人家讨教,御宿师伯竟说,他这是头风发作。
顾白棠不解,自己才二十岁,以往也没有这种经历,怎么好好的就有头风了呢?
夜色已深,外面的烟花爆竹却是热闹非凡。顾白棠不堪其扰,心中被这不绝于耳的烟花爆竹声吵的越发烦躁。
他近来脾气也是如此,心中像是有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烦躁,总想着发泄出去,稍微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心神不宁。
更深露重,有人踩着落花走进了严明堂。
顾白棠微微掀开眼眸,看到一个披着草绿色披风的修长人影携一盏红灯笼缓缓而来。帽檐遮住那人的眼,看不清容颜,只能借着晕红的灯影瞧见那人白皙细腻的下巴。
顾白棠复又闭上眼,鼻息间沉沉地出了一口气。
进了严明堂,姜夙兴将灯笼挂在一旁,伸手揭下披风,将那上面的落英抖去。
“西城虽然没有雪,却到处都是梨花。瞧这些小花,铺天盖地的。我记得我刚来西城时,特别爱这些梨花。可是自从那回「除花节」我们三四百个人,扫了整整半个月才把城里的梨花清楚干净,我就再也不喜欢这些小东西了。”
将披风放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姜夙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茶下肚,渐渐的感觉到身体热络了,这才舒爽的叹了一口气。
一转过身,却见顾白棠半敛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头疼的紧吗?”这个月来顾白棠时常头疼,姜夙兴也是知道的。要说顾白棠金丹期的修为,早就该百毒不侵,像这些寻常小病都不该找上他。可是偏偏奇怪,连御宿师伯都说,这病不能根治,只能将养。最主要的是,放松心态,不要压力太大。
顾白棠能有什么压力呢?他是执法宫的首席,压力自然大。可是姜夙兴知道,在顾白棠心里,还有更大的压力。
姜夙兴走过去,想要帮顾白棠揉揉。这时顾白棠却盯着他问出一句话,让他当场愣住。
“你什么时候参加过「除花节」?”
此话一出,姜夙兴后背一麻,心道不好。西城有个「除花节」,正是为这满城的梨花而设置。每年开春三月和暮秋时节,全城弟子都要对城中的梨花进行大扫除。前世姜夙兴只参加过一次,知道了那其中的苦楚,后来每逢「除花节」,他便自告奋勇宁远去古剑书阁规制书籍。
这一世,姜夙兴去年九月才来到西城,根本就没有时间参加什么「除花节」,他这方才触景生情说漏了嘴,没曾想就引起了顾白棠的怀疑。
顾白棠的眼眸漆黑一片,像是高山深谷里的沉沉潭水,深不见底。
大概是顾白棠果真是肃杀之人,这双眼睛在静静地盯着某个人时,会让人心底无端端的生寒生冷。
姜夙兴避开这双眼睛,垂下头用茶盖刨那碗中的茶叶,笑道:“是前些日子年前玉鼎宫「扫年除尘」,师父还要派我们去打扫英帝宫。你晓得英帝宫前那些梨花有多可怕,打扫的时候十分麻烦,把我累的够呛。师兄们便说这点梨花不算什么,要每年三月的全城「除花节」,那才叫一个折腾人呢。”
他说完便放下茶杯,靠到顾白棠身后,双手搭上顾白棠的脖子。轻声道:“白棠哥,你可是头疼病又犯了?”
姜夙兴的手刚被茶杯捂热,手的温度温热。顾白棠原本僵硬冰凉的后脖子被这样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捏,顿时觉得舒畅无比。
不自觉的将头往后仰,刚好靠在姜夙兴倾过来的肩膀上。
“别把我说的跟老头子一样。”顾白棠闭上眼睛,被这样揉捏着脖子和后脑勺,他脑子里顿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顾着安心的享受着姜夙兴的揉捏,方才那一瞬间的「除花节」也就被姜夙兴这样糊弄过去了。
姜夙兴弯唇一笑,“哟,我看你平日里都紧绷着一张脸,你还怕自己被人当做老头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