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师映川心中满满洋溢着一片柔情蜜意,轻扯着连江楼的鬓发,道:“傻子,这点事算什么,说得好象怀孕生子是要人命的事情一样,我承认一般侍人怀孕是极辛苦的,生产时也比女人风险更大,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换作我,自然毫无问题,最多辛苦一点,这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师映川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着:“都说怀孕之人喜欢胡思乱想,喜怒无常,我现在看着,怎么反倒是你这个当爹的变得这么焦虑爱乱想了?脾气也莫名其妙起来。”连江楼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就笑了笑,有些歉意道:“你说得是,我会注意。”
师映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亲了一下男人的唇,道:“身上还疼么。”连江楼活动了一下手臂,表示没有问题:“还好,药很管用。”师映川小心摸着连江楼包扎好的伤处,道:“宗师体质不凡,又有上好药物辅助,应该恢复得很快。”连江楼看他袍下露出的尾部,上面的鳞甲似乎比起自己最初时看到的确实要细腻一些,颜色好象也更透白几分,连江楼摸了摸,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道?”师映川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尖,道:“我也不清楚……”
他忽然以略显幽深的眼神凝注着连江楼,问道:“若是我以后变成怪物,比如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会接受不了?会嫌弃吗?”连江楼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认为这种事对你我之间的关系有任何影响。”师映川听了,就定定看着连江楼的眼睛,似乎在评估这话是否出自真心,片刻,紧盯着连江楼的师映川忽然就微微地笑了,就好象一个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宝物的旅人,他的眼神松融了,似乎放下心来,握住连江楼的手,柔声道:“我并不是作那等小儿女之态,去学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不厌其烦地向心上人反复求证对方的感情是否可靠,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没有那么幼稚好笑,只不过,你要明白,我担心由于我所追求的,使得一些事会在你我之间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是我不希望见到的。”
说着,顿一顿,将连江楼的手微微握紧,叹道:“江楼,知道么,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只是想要一直活着,活下去,想要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抹灭我的存在,操控我的命运,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最终灰飞烟灭,成为天地之间一丝微不足道的尘埃,也不能忍受庸碌无为,我不愿做时光长河当中的一滴水,泯然众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声地消逝,我不想……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变成什么丑恶模样,我都要超脱这一切,超脱生死,超脱世间,得大永恒,得大自在,哪怕这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希望,哪怕代价巨大,我都会拼尽一切去搏上一搏!江楼,这样的我,你怕了吗?”
月色下,师映川神色疏淡,眼中或有平静,或有期盼,也或许隐藏着丝丝难以察觉的不安,只望着连江楼,对此,连江楼没有赌咒发誓,也没有甜言蜜语,只是淡然道:“我只知道我早已离不开你,无论你去哪里,准备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在一起。”说着,见面前师映川眉目如画,神采焕发,月下看去,仿佛凌波仙子一般,心中不觉柔软,又是希望这一刻永存,偏偏还希冀着更多,如此看似矛盾,就抚摩着师映川光嫩如脂的脸颊,犹豫了片刻,就说道:“不过,有一句话,我也想问你……横笛,若是有朝一日,在我与你所追求的理想之间,注定了你只可以选择一个,那么,连江楼与大道长生,你到底会如何选择?我,想知道答案。”
夜风习习,吹乱了鬓发,也吹乱了心,师映川眼神幽幽如海,半晌,才低声说道:“知道吗,很多年前,我也曾经向你问过一个与此相似的问题……那时你给我的答案,让我既是解脱,又是伤心无比。”说着,师映川见连江楼嘴唇微动,似要开口,就轻轻以食指挡在对方唇前,道:“世人所谓的长生,不过是宗师那样比其他人漫长一点的生命而已,在我眼中,就只是糊弄人的东西罢了,其实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平生拥有过极致的力量,手握滔天权势,财富无穷无尽,习惯于呼风唤雨,一言九鼎,越是如此,就越无法接受死亡,固然世人都说我有秘法可以从头来过,可是那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将失去曾经通过无数次生死一线才艰难夺取的所有一切,而且谁能够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一旦有所差池,那些记忆,一切的一切,都再不能延续下去,彻底被毁灭殆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人们认为对于我而言,死亡,也许只是一个开始,一切在这里结束,也在这里开始,但是江楼,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这样不是回答的回答,似乎是避重就轻,但其实不然,这本身已胜过直面回应,连江楼听了,眼神复杂,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是落寞不平,他望着师映川,对方的眼眸在此刻是月光一般干净清澈,没有任何杂质,代表着这一番话是最坦诚的心声,连江楼忽地就释然,他之前还忐忑期冀的眼神无声散去,恢复成淡泊神情,他并没有转移视线,依旧注目于师映川,道:“我曾经给过你的那个答案,一定让你很伤心罢。”
师映川凝视男子,久久之后,才轻叹道:“是啊,那时你告诉我,为了心中大道,你可以做任何事,道之所向,天下无人不可杀之,甚至……包括我。”连江楼闻言,终于面色震动,他不是不信师映川的话,而是一时间不可面对曾经如此冷酷的自己,就本能地抓紧师映川的手,信誓旦旦:“……至少,我不会。”
师映川认真颔首道:“我相信,因为你是他,又不是他。”如此说着看似矛盾却又让彼此都明白其意的话,师映川仿佛倦了,靠在了连江楼的怀中,握住了对方的手,一切都有所不同。
……
月光如银,冷幽幽洒照大地,夜色下,将近九丈长的青色巨蛇飞速行于草丛中,青鳞鳞的庞大身躯修长而充满了野性的力量,遍身的鳞片在月色下闪着幽冷的光泽,比磨盘还大的头颅上,分明长有短小的犄角,似蛇似蛟,看起来实非世俗凡物,纪妖师坐在蛇头上,一身华服有些破烂,脸色微白,比起连江楼,他的伤势显然还要更重一些,不过这些还是在承受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调养一阵也就罢了,此时他神情冷寂,坐在蛇头上,给自己处理伤口,巨蛇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大湖,此刻湖边已有一个身影站在那里,纪妖师对此全无意外之色,那人转过身来,月光下,形容儒雅,面带和煦的笑意,道:“纪山主。”
纪妖师稳稳坐在蛇头上,并不动上丝毫,只眯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子,似笑非笑地道:“堂堂一国之君,却是孤身犯险,亲涉敌方境内,莫非就不怕我反戈一击,带人来此?虽然此处距离云霄城已有千里之遥,但终究也是青元教势力范围,我若是带了我那乖儿子过来,在一个大劫宗师面前,想必这天下间也没人能够逃脱,包括皇帝你。”
这人正是晏勾辰,眼下他素衫青巾,配着儒雅气度,俊美容貌,倒似一名满腹诗书的文人,谁能想到,他身为大周皇帝,却会独自一人出现在青元教的势力范围内?更何况还是与青元教之主师映川的生父私下见面,此时晏勾辰听到纪妖师的话,笑容不改,道:“山主不会那么做的,难道不是么?”纪妖师嗤笑起来:“哦?倒没想到你会如此信我。”
晏勾辰负手而立,淡然笑着,轻柔而不失傲色地说道:“朕不是信任山主,而是相信山主对连江楼的渴望之心。”
纪妖师的眼皮动了动,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晏勾辰微笑道:“山主此次见了那人之后,想必已经坚定了心思,作出选择了罢。”纪妖师不置可否,他不是没有想过将连江楼以一些理由诱出,借助晏勾辰的力量将其擒获,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成功率也并不很高,而后患更是无穷,因此并未如此选择,眼下他一双狭长凤目就盯住晏勾辰,缓缓道:“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你究竟是要杀他还是要采取其他的处理方式,你对我说过,事成之后不会杀他,而在我看来,作为皇帝,你自然应该杀了他,以求稳妥,就算有着旧情,到了关键时刻也是半点不剩,必须杀之而后快,永绝后患,毕竟天家无情,岂容这私情左右大局,这是理,但作为曾经多年相伴的情人,你却应该是将他囚禁在身边,朝夕而处,这是情……因此,我倒是没法断定你对我的承诺,究竟是真是假。”
面对这样的置疑,晏勾辰却是微微一笑,语气从容,但说的话从字里行间却都带着并不掩饰的讽意,道:“山主是爽快人,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作这等惺惺之语?从朕当初第一次与山主暗中接触而没有遭到拒绝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山主心中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既然如此,现在再纠结这些没有必要的问题,不觉得很是浪费时间么?”
对于这样的嘲讽,一向喜怒不定的纪妖师却是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发作,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蛇头上,眼中闪动着幽深无尽的冷光,以嘲笑的口吻道:“不错,正如你所说,我倒是惺惺作态了……”晏勾辰笑得温煦平和,改颜说着:“山主也不必这样想,毕竟普通人的想法与决定往往会受到情感的影响,但是有些人则不然,那是非常之人,这样人的行为,最终的选择,又怎么能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被情感所任意左右呢?势必追求的是以实现目的为第一位,那些会被情感干扰内心,影响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这是普通人才会做的事,山主这样的人,不该犯这种错误。”
“无论你怎么说,替我开脱,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我这个做老子的与你勾结,算计自己儿子的事实。”纪妖师这时似已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懒洋洋地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倒出药丸吞下,这才淡淡道:“不过,纵然如此,但为了那个人,说不得,我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晏勾辰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句:“山主是性情中人。”纪妖师嘿嘿冷笑,一只手重重拍着额头,嗤道:“什么狗屁的性情中人,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为了一个男人,可以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可以陷儿孙于不义,与敌对一方私下勾结,算计自己的儿子……幸好我不是做皇帝的人,不然的话,那可真是好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晏勾辰呵呵一笑,他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当下自然就好言说着:“何必妄自菲薄,山主是少见的痴情人,朕也是佩服的,即便如此行事,说到底也不过是情难自已罢了,依朕看来,若非那人横刀夺爱,山主与连江楼相处日久,到后来只怕终能赢得青睐,连江楼纵然当初是个清修寡欲之人,但面对山主这样有情有义,痴心成狂的倜傥男子,只要工夫下到了,早晚也要归心。”
353三百五十三、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面对山主这样有情有义,痴心成狂的倜傥男子,只要工夫下到了,早晚也要归心。”晏勾辰含笑说着,他面似冠玉,唇上修剪整齐的黑色髭须使他看起来老成持重,有着让人信服的稳重之感,这时眼中精光幽幽,明明放在别人身上就是充满算计的眼神,但放在他那里,就变得让人有一种精明可靠的感觉,不过纪妖师眼下却是仿佛有些意兴阑珊之态,再加上此时身上伤势不轻,就似乎有了几分倦色,身上也隐隐散发出一丝压抑的气息,他闭上眼,冷冷一笑,露出一痕森白的牙齿,整个人是一副从容到百无聊赖地步的模样,摆了摆手,似乎十分无谓地道:“到底怎么样,你我心里都有数,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到时候自然见真章。”
晏勾辰笑容不改,一双眼睛在纪妖师身上一扫,就温言说道:“如此,山主且先疗伤罢,朕稍后再与山主详谈。”他言谈间并未再对纪妖师用上攻心之术,纵使他善于玩弄人心,但运用得再精妙的攻心之术,在纪妖师这样的人面前,却是必须谨慎,一旦稍有不好,就会惹来厌憎抗拒之心,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若不然,晏勾辰也不会只是这样点到即止。
巨大的青蛇缓缓盘起,头颅低垂,让纪妖师可以坐得更平稳一些,纪妖师看了晏勾辰一眼,倒并不担心对方趁自己受伤之际做些什么,他早在之前第一次与晏勾辰私下接触的时候就看出晏勾辰已经成为了宗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决无可能晋升大宗师的晏勾辰竟然跨出了这一步,不过两人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对方就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不利,一时间纪妖师坐在蛇头上,就闭目调息,晏勾辰站在不远处,并没有靠近,保持着一个并无威胁的距离,月色下,他看着纪妖师,虽然师映川的相貌并不怎么像这个生父,但毕竟是父子,从纪妖师的眉目唇鼻间还是能够依稀捕捉到一丝师映川的影子,晏勾辰看着,心中有些连他自己也辨别不清的微妙情绪在潺潺流淌,于是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忽然就道:“虽然朕如今与山主达成协议,作为朕的立场,其实有些话不该与山主说,不过,朕还是有些不理解,所以,也就说了罢……实话说,朕若是山主,决不会与敌方互通,要知道日后一旦那人有失,偌大基业立刻就是风吹云散,山主为了区区一介男子,不惜自毁千秋大业,甚至赔上独子,这……”
晏勾辰顿一顿,有了缓冲,以便让自己的语气不至于令人反感,他淡淡含笑,继续道:“山主不是那等愚夫蠢妇,自然很清楚情爱之事不是永恒的,终究还是躲不过时光的冲刷,更逃不开命运的无常,再如何情深似海,总有一日也会淡薄,如此,只为了一个有可能永远不会对自己钟情的男子……呵呵,当然,时间长了,在山主的曲意逢迎之下,对方很可能渐渐改变心思,回心转意,与山主双宿双飞,但即便如此,就付出这样的代价,朕只能说一声佩服。”
蓦然间,纪妖师眼皮一动,紧接着就微微睁开眼,深深的瞳孔之中似有火花倏忽闪过,精光四射,他听着晏勾辰这番话,目光冷漠,毫无波澜,知道以双方此时的立场来看,这已经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因此狭长的两只眼眸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莫名之色,那眼珠似乎不像黑色,反而给人一种灰沉沉的错觉,反射出沉重的压抑感,纪妖师目光在晏勾辰脸上轻描淡写地一掠,就嘿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纪妖师愚蠢透顶?没错,我承认我精明一世,但偏偏有时候却的确蠢得像头猪,做出了一个但凡还有一丝智力的人就绝对不会做的愚蠢选择,但那又怎么样,我纪妖师平生恣意妄为惯了,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既然我想做,所以就去做,就是这么简单,就是因为我觉得连江楼值得我这么做,所以,我宁可付出一切。”
--其实不是不负有罪恶感的,然而,无数次的犹豫矛盾,这样挣扎,是绝望中想要拼命找到希望的努力,如此的妄想中透出浓浓的歇斯底里,因为渴望得太久了,所以宁可彻底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