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在前台刷卡、开房间,楚公子双手插兜,在大堂里轻松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对耳机里的人低语,告知房间号。
与此同时,传武肩上背着枪,走酒店消防通道,悄悄闪身进入房间。他不能在阳光下暴露示人,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楚珣的影子里……
楚珣在洗手间洗脸净手,对着镜子整理他的精致发型。房间窗帘紧闭,他的两名保镖悄然迅速在四壁墙角摸排,确认房间没动过手脚。
小霍同志把吃进的货交予楚珣验看。楚珣用手指小心翼翼摩挲着调料酱包里的微型胶卷,摇头叹道:“这个人,厉害,聪明,他怎么就想到把货装这里边,我就想不出来!”
韦约翰冒着风险一定要递送这份情报,说明其中内容至关重要。十多年前那场动荡,对一个国家发展道路前途的震动和影响力不言自明。单纯理想主义的热血风潮与上层领导人的权力争夺复杂交织,又受到境外某些势力煽动挑拨,最终酿成国仇家恨,赔上千百个无辜生命的鲜血……埋在人心深处的血色阴霾,没那么容易忘却,楚珣可没忘。他也想知道涉及当年情节的真相,情报一定要快速稳妥递回国境。
楚珣简明扼要地分析:“汤家皓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行动,碰巧赶上了。这人是个随机变数,甭理他,尽力甩掉。”
“明天按原计划,两辆车,走1号公路洛杉矶汇合,上飞机。”
林俊买了简单中式快餐,盒饭,仨人围着客厅茶几吃饭。
楚珣盘腿坐在沙发里。林俊有意相距两米坐沙发一角。霍传武默不吭声瞟了一眼,也不去搬椅子。这人罩褂一脱,露出暗绿色紧身跨栏背心,席地而坐,就这么坐在地毯上,埋头呼噜呼噜刨着盒饭,坐相与吃相都极有当兵的风范。
霍爷肚子饿了,管别人呢。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冷清,谁都不愿打破沉默,有一种熟人之间还硬要讲求“公事公办”的尴尬。楚珣认为,这事儿一小部分是赖贺叔叔的人员安排,大部分也是由于任务重要艰巨,不得已为之。
与“大菠萝”碰面获取情报的任务,过去十几年里,一直由在美国卧底的总参北美大区情报局局长负责,单线联系,亲自接头。这两年,该联络员回国卸任,北美大区替换上新任局长。贺诚办事谨慎,说到底他连新任局长都不能完全信任,不敢把韦约翰托付外人。贺部长只信赖总参高层为数不多的嫡系亲信,楚珣是其中之一。
贺诚为楚珣配置两员战将,一个在明,贴身跟随,一个在暗,守护策应,做到万无一失。
之所以情急临时选中小霍同志,也是因为霍传武本事过硬,人可靠;最关键是,霍传武透析楚珣的底细,是局内人,这人已经一只脚踏上隐秘战线这条战船,责无旁贷。不用小霍,还能用谁?
楚珣不爱油腻腻全是味精的美式中餐,没吃几口搁下了。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就跟入定似的,脑子里琢磨明天的行程计划,嘴角叼着一根牙签。
林俊扒着饭,看楚珣那没吃饱的样子,歉疚道:“本来想给你来一顿海鲜大餐,海鲜都喂猫了,委屈你的小胃了?”
楚珣用舌尖拨弄牙签,无所谓:“出门在外,不方便,大餐免了,回国再吃。”
林俊话里带着感情:“那不一样,在外面,和在家意义不同。”
林俊眼神深邃,惆怅。他私下揣着那份医院诊断证明书,刻意隐瞒了上级,也瞒着楚珣。他知情不报,已经严重违反纪律,按理说连这一次出任务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年龄、身体状况,退休在即,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陪伴楚珣在异国他乡充满崎岖艰险的路途上执行任务。这对他有深重的意义,即使楚珣永远不理解、不明白、不接受……
林俊摸出从中餐馆买的几枚生鸡蛋,用微波炉给楚珣做了一碗鸡蛋羹。
林俊温柔笑道:“你嘴忒叼,难伺候,这个合不合胃口?”
楚珣点头:“哎呦,这比盒饭好吃多了!”
霍传武从饭盒里抬起眼皮,用力咀嚼,嘴角紧闭。做饭他确实不如林哥,没那本事。常年潜伏深山老林,吃压缩饼干,喝山涧泉水,饿急了从树洞里掏虫子、用铁钎子穿了火上烤一烤,就是开荤的美味。霍爷手笨,嘴也笨,最不会来事儿,也不会为小珣做香喷喷的鸡蛋羹。
要不然下回爷给妞儿做个“十八香蛋白质烤串”?
楚珣有蛋羹吃了,把自己没吃两口的盒饭往茶几上一推,没过脑子,随口对传武说:“不好吃,我不吃,你帮我吃了。”
霍传武也没过脑子,默默接过楚珣的盒饭,也不嫌弃口水,大口大口地吃光,一人吃两份。
林俊:“……”
楚珣:“……”
大院霍家的饭桌上,楚小二扒拉着菜,在碗里挑挑拣拣,小声嘟囔:“芹菜……不吃,你帮我吃。”
推给二武。
“苦瓜……我不吃这个,别让你妈妈看见,你快帮我吃了。”
推给二武。
“呃,香菜?!吐了我要吐了……你快替我吃了都吃了!!!”
十几年没见过面却都改不掉的臭毛病,这就叫“两小无猜”。
林俊眼神讪讪的,没有点破。楚霍二人甚至不用说什么话,那俩人之间的空气对流都隐隐迸射出火花,一间屋里三个人,他是那个多余的人。
屋里只有霍二爷是反应最迟钝的,完全没察觉出楚珣一个最细微平常的行为,暴露了两人之间旁人永远抵不过的亲密。
饭毕,三个大男人站在屋子当间,互相相面,有那么几秒钟的迟疑。
楚珣面无表情,领导的风范,头一摆:“各就各位,休息,明早继续跑路。”
林俊看了霍传武一眼,并没有回避退缩的意思,一指沙发,眼神清澈坦率:“我一般睡沙发。”
霍传武绷着嘴角,睫毛低垂,提着长枪,默默转身。
楚珣是行动组组长,这屋里级别最高的情报员,关键时刻没那么多婆婆妈妈,各人该睡哪睡哪,睡完明早上飞机投奔祖国的温暖怀抱了,咱不在这地儿赖着。依据任务流程,小林同志贴身保护,小霍同志远程策应,重任在肩,这种场合他真没有谈情说爱腻腻歪歪的小心思。
他只是在与某人擦肩而过时,伸手捏传武的腰,眼底有话:乖,执行任务啦。
霍传武让他捏得腰肌一抖,小珣手指终究还是暖的,烫的。
都走出去了,他一摸兜,兜里摸出楚珣不知道啥时候顺进去的一支棒棒糖,糖纸画了一枚生动的笑脸……
套间客厅里一片黑暗,窗帘连一处缝隙也没留出,清冷的月色缓缓洇过窗帘,映照心情。
霍传武横躺在外间沙发上,一双军靴脚架高到扶手上,肩头肌肉在月色下泛出好看的光泽。他慢慢擦拭长枪,眼底、心里,晃动的竟都是楚珣,根本无法阖眼。
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品那个甜丝丝的滋味儿。
有些事情很奇妙,十多年了,没见着这人时,往事如沉疴一层一层积郁心底,尽力不赋予思考、不去想念,十多年也这么熬着过来,并没觉得有多难。只是没想到,楚珣令人无法预料与招架就这么重新闯入他的人生,强迫似的改变他固有的思维、他的生活轨迹、甚至他前方的路。一片荒芜的沙滩上、心灵寸草不生麻木之地,一夜间骤逢雨露阳光,复杂的情绪如同春草,从干涸的石缝里一丛丛冒头,抽芽,泛滥……
霍传武抚摸自己右脸那道白线;说是投敌策略,扪心自问,真就只是策略?
他胸口两块胸肌之间留有一片外人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下体那吊东西上有一块比肤色略浅的疤,已经快变成他的胎记,与屁股上的痣互为呼应。
他右手虎口上横贯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