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打扮过的乌衣太监,躬着腰背赶到小亭,刚好与黑衣人擦肩而过。
“殿下。”太监见到亭内的布衣僧人,立马磕头行礼。
“怎么了?”僧人嘴唇嗡动,默念着观音经,如玉雕的手指,随着念诵,缓慢拨弄着佛珠。
然而下一刻,僧人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态,倏地凝固住了。
年迈的老太监,即便努力克制着,声音依旧足够尖锐,像是无所事事的野猫,偷跑进富贵人家府里,专捡着珍贵的琉璃磨爪子。
重重磕了个头,老太监一字一顿道:“三皇子的王妃有孕,敬宗有意提前立太子。”
另外一头,还不知道婚事已到了人尽皆知地步的许长安几人,近日则在准备船只。
从风都回皇城,陆路对目前许长安来说,是最不能选择的返京方式,反倒是海路更为方便快捷,且对他肚子里的孩子伤害最小。
风都素来有海上之城的美誉,可惜稍大一点的船只,都让梁军撤退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眼下城内只有几条草蓬渔船。芜城倒是有几条备用的大船,可惜宫将军回信来说全是战船。
造船来不及,战船不够舒适,无奈之间,也只得将就了。
故而薛云深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忙着指挥人改造从芜城驶来的战船。
但不巧,今日墨王殿下想趁着王妃睡着未醒偷溜的计划泡了汤。
几乎是刚掀开被子,薛云深的衣角就让许长安抓住了。
“你要去哪儿?”
面对似笑非笑的王妃,鲜少撒谎的墨王殿下,情急之下想了个十分拙劣的借口:“如厕!”
“那正好,”许长安假装没看出来这是薛云深的金蝉脱壳之计,微笑着道:“我也想去。”
薛云深:“……”
“我压根不想如厕,我只是不想变回原形啊。”亲力亲为地替王妃穿衣的墨王殿下,头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73章 有话好商量但是别抹黑我
臭美又自恋的墨王殿下,在陪王妃撒了泡尿回来后, 还是没能改变主意。
连美人计都用过的许长安, 对软硬不吃的薛云深颇为头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效仿着皇城西市的小娇娘们, 东施效颦般闹起了小别扭。
“我听楚玉说你昨晚米饭仅用了半碗,倒是乳鸽汤喝了不少,”薛云深尚未发现阴谋诡计正在逼近,仍旧心无旁骛地想着许长安的膳食, “今日让厨房再给你做点?”
许长安没接话,任由薛云深脱了他的外袍,将他打横抱起, 动作轻柔地放回了热气还没散去的床榻里。
没得到回复,薛云深以为许长安是困意上头, 也没往心里去。某些方面有些过于迟钝的墨王殿下, 压根没意识到王妃正曲线救国地闹脾气。
细致地掖好了被角, 薛云深看着青丝铺满枕头, 乌眉胭唇的王妃,唇边不由牵出缕温柔笑意:“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位会做京城菜的厨子, 你带着宝宝好好睡一觉。”
许长安依旧没应声。
薛云深这时候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而这种不妙的感觉,在他俯身准备亲亲王妃的嘴角却被躲开时达到了顶峰。
“怎么了?”薛云深忍不住慢慢皱起了眉头,他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揉了揉许长安的腹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问道:“是不是不听话的小家伙让你难受了?”
许长安摇了摇头,被问急了,才异常轻巧地吐出两个字来:“他爹。”
“他爹?”薛云深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起初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登时脸色一僵。
“小家伙他爹不就是我么!”薛云深满怀震惊地想,他看着许长安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
那厢,倒打完一耙的许长安想了想,觉得目前火力不够旺,还得添点儿油。于是他半坐起身,抚摸着平坦的肚子,以谆谆善诱的口吻指桑骂槐道:“你爹可真是小气鬼,让他变个原形都不肯,宝宝你日后可千万别像你爹。”
惨遭点名道姓的孩儿他爹薛云深:“……”
“变变变,”见识到许长安三十六计的薛云深,顿时悔不当初,恨不得痛哭流涕道:“我变还不行吗?”
为了维持住在儿子面前的崩泰山而面不改色的高大形象,别说让薛云深变一次原形,就是变千百次都可以的。
“左右丑也只是丑在自家人面前。”薛云深泪眼汪汪地自我安慰道。
听到薛云深的话,许长安仍有些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薛云深忙不迭点头示意:“当真当真,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奸计得逞,许长安往后斜斜一靠,颐气指使道:“那你还不快变?”
正所谓为人君子言出必行,薛云深眼含热泪,屈辱地屈服在了自家王妃的淫威之下。
一株花瓣快掉光的青龙卧墨池,怯怯生生地出现在床边。
望着忸忸怩怩地拿枝叶遮住花瓣寥寥无几的牡丹,许长安丝毫不觉得好笑。他想起当日树林里冰雪忽然炸起,淡黄色的藤条显出身形,铺天盖地地朝薛云深扑过去的场景,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正是那次恶战,害薛云深原本足有七八重之数的花冠,沦落到了今日仅剩四五瓣的境地。
许长安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手边的位置,装出笑吟吟的样子:“来,到我身旁来。”
青龙卧墨池转动花冠,颇为纠结地看了看许长安,又瞧了瞧他的肚子,最终妥协似的萎靡下叶子,提拎着根须爬上了床。
许长安始终神态极其放松地笑着,直到青龙卧墨池爬近了,猛地出手如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握住了它的根茎。
甫一被抓住,青龙卧墨池立马挣扎蹬枝叶蹬根须地挣扎起来。许长安被它柔软的枝叶骚得手腕酥痒,只好不甚威严地笑着警告道:“别动别动,你再挣扎,小心害我动了胎气。”
有道是打蛇打七寸,被自家王妃捏住死穴的青龙卧墨池闻言,唯有横尸般直挺挺地垂下根须,不敢再乱动。
见它不再使劲反抗,许长安微微舒了口气。他松开握着根茎的五指,改为左手指间夹着花蒂。
将花瓣凋零的花冠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两遍,许长安心里大致有了轮廓。他闭上眼睛,而后右手二指指尖贴近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