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睛,纳罕他为何吃到一半就不吃了,就听裴喻寒面无表情地道:“现在我吃过,你可以走了。”
“啊?”他态度转变之快,让叶香偶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傻愣愣杵在原地,但又不忘杜楚楚临走前的百般嘱托,干脆大着胆子问,“你觉得杜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一脸不耐烦,用手抵唇,耸着肩膀咳嗽。
叶香偶整理下措辞,开口讲:“我觉得杜姑娘人挺好的,虽是豪门千金,但一点都不蛮横娇气,不惟不端架子,兼且烂漫天真,噢,对了,她也很喜欢梅花。”
裴喻寒猛地抬起头,死死凝睇着她,那眸底似蕴含着某种惊心情绪,居然把叶香偶看得一个激灵,恍若被一箭贯穿心肺般,那箭还被热铁烙过,灼灼刺入她的心尖上:“你什么意思?”
叶香偶与他对视间,莫名有几瞬喘不上气的感觉,仿佛心脏被狠掐住了一般,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我就是想着,杜姑娘家世好,又生得盈盈玉貌,跟你……倒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裴喻寒一声一声咳得愈发厉害,跟要咳出五脏六腑似的。
叶香偶磨磨唧唧道:“你想你现在也二十好几了,至今尚未婚配,身边也该有个人照拂,要是杜姑娘能嫁到咱们裴府,有这么一个表嫂子,我还真挺高……”
裴喻寒弯下腰,倏然呕出一口血来,那浓极的殷红,染在雪白绢帕上,委实触目惊心。
叶香偶漆黑的瞳孔深深一缩……是、是血……他居然咳出了血?
她简直傻了眼,而裴喻寒托着帕子,一口殷红的映衬下,那张脸苍白得近乎诡异,就像服下剧烈毒-药,在他肠子里绞翻捣乱,使那整个身形都在痉挛颤抖。
叶香偶可是吓坏了,一想着血,腿脚直有点发软,不知所措一阵儿,尔后赶紧大喊:“来人,快来人啊!”急匆匆跑上前,“裴喻寒,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会咳出血来……你哪里不舒服?”
她手忙脚乱,裴喻寒则低着头,肩膀一个劲抖颤,仍仿佛喘不上气的样子。
“裴喻寒,你到底哪不舒服啊?”叶香偶都快急死了,伸手给他抚抚后背,不料裴喻寒竟一挥胳膊,将她强硬推开,连带那碟芝麻萝卜糕也摔落至地。
“你……给我出去……”他微颤的嗓音里满是厌恶,仿佛下一刻,就会亲手杀了她一样,叶香偶踉跄两步,那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人就像一头孤绝负伤的小兽,身上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碰一下,就会让它痛到死掉。
“少主!少主!”家仆很快循声而入,一见这番光景,登时大惊失色,忙小心翼翼搀扶他起身,往内室走去。
而叶香偶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好像根本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许久许久,她望向散落在一地的糕点,蹲下身逐一拾捡起来,才黯然离去。
☆、第26章 [狭路]
晚上,她洗漱完毕,却守在灯烛前迟迟不肯入睡,之后翠枝打探完消息回来,她马上询问:“曾大夫走了吗?”
翠枝颔首:“嗯,走了,说少主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心窝里一口邪火积郁着,咳出来反倒是好事,这会儿服下安神药丸,已经歇息了。”知道她担心对方,翠枝劝道,“表姑娘,时辰不早了,您也早点就寝吧。”
叶香偶心内却有股说不出的沉闷感,她大概……又是惹裴喻寒生气了吧,并且这次十分严重,害他连血都咳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像个讨厌鬼,没有一点聪明的地方,而她今天也确实犯下错误,不该在他生病的时候惹他心烦、惹他讨厌。
几日后,杜楚楚兴奋勃勃地跑来找她,将几名丫鬟支开一旁,拉着她的手站在檐下问:“小偶,怎么样呀,你、你把糕点拿给你表哥尝了没有?”
她这几日光惦记着这事,觉都睡不安稳,两个眼圈透着淡淡乌青颜色,来之前没少敷香粉,不过此刻她可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了,把她当成救世主一样满是希冀地望着。
叶香偶点点头:“嗯,拿去了。”
杜楚楚咽口吐沫,紧张得掌心沁出了汗:“那你表哥如何反应?”
叶香偶笑了笑:“他说很好吃,还一连吃下好几块,他这人平时可是轻易不夸人的,所以证明你的手艺相当了得。”
当然,这话里多少有些隐瞒,也没敢告诉她那些糕点,最后全被裴喻寒一胳膊挥至地上了。
“真的啊!”杜楚楚高兴得两眼冒光,就差双手合什,念句谢天谢地了,很快又跟连环炮似的追问,“那他只说点心好吃了吗?还有没有问起其他的?有跟你主动提及我了吗?你帮我打探到他的想法没有呀?”
她问题太多,叶香偶一时听不过来,半晌,慢慢吞吞地解释:“其实……那天正巧赶上我表哥生病,所以他吃完点心就去休息了。”
“哦……”杜楚楚抿抿嘴,颇为失望垂下眼帘,然后关心地问,“那你表哥如今身子好些没有?”
打那次后,叶香偶一直没见着裴喻寒,也不敢去,只是从大管家嘴里得知,裴喻寒的风寒已经康复了。
她点了点头,杜楚楚叹口气:“唉,我想了,就如你所说,事情急不来,一切得徐徐图之。”说着执起她的手:“走吧,今天我在飞鸿楼定了位置,咱们去吃水席,那里的‘牡丹燕菜’在淮洲可是堪称一绝。”
叶香偶自然听过飞鸿楼这个名字,是淮洲鼎鼎有名的大酒楼,且不说那里菜色精品,烹调独特,光是二十四道菜肴,凭她俩那点肚量也吃不了啊,况且……
“不行不行。”叶香偶急忙摇首,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表哥对我看管严格,不准我轻易出门的。”
“噢……”杜楚楚这才记起来,拧拧眉头,“说起来,你表哥这点真是奇怪,在淮洲哪户人家的女子不能出来玩啊,唯独你们裴府,管得跟皇宫大院似的,也就是你老实,换做我这般不自由,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叶香偶笑她有趣,说她喜欢裴喻寒吧,这会儿又忍不住讲对方坏话。
杜楚楚问:“那你到底想不想去呀?”
叶香偶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啊。”
杜楚楚做出决定:“好,那咱们找你表哥理论去!”
一听她说要带自己去见裴喻寒,叶香偶可慌了神:“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
“他不同意,那我把他说服同意不就得了,放心,包在我身上吧!”杜楚楚拍着胸脯保证。
叶香偶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被她强迫着一路拉到书房。
书房内,两名少女规规矩矩站好,从裴喻寒一映入眼帘,叶香偶就垂下脑袋,不敢注视,而先前还胸有成竹要找裴喻寒理论的杜楚楚,此刻竟完全失了底气,变得羞红满面,讲话也打磕巴,总之特别不争气,给叶香偶在一旁气的,早知道就不来了。
杜楚楚红着脸,接近半盏热茶的功夫,总算讲述完,“就是这样了……我在飞鸿楼定下房间,想带着小偶一起去,希望裴公子能同意。”
裴喻寒闻言,不吭声。
杜楚楚赶紧用胳膊肘碰碰发愣的叶香偶,叶香偶回过神,略带紧张地开口:“我、我想跟着楚楚一起去……而且我保证,不会在外面闯祸,也不会四处乱跑,吃完了就马上回府……”
她声音虽小,但大大的乌眸中却盛满期盼,好像小孩子渴求着大人手上的一支糖果。
裴喻寒也在那时抬眸望了一眼,这是从她进屋开始,第一次拿正眼瞧她,叶香偶便想到上回他发脾气的场景,“噌”地落下眼皮。
“未时前回来。”片刻后,他回答。
那意思就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