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听过了多少大道理,却反倒忘了“人非草木”。
从童年时期就充斥在耳边的“忠君报国”,“君为臣纲”,让银止川下意识将“殉国难”这三个字与君王划上了等号。
他叛逆君王,憎恨王室,便以为自己也对盛泱冷视到了极致。
殊不知盛泱从来不等于哪位君王,哪一姓的王室,而是千万和他一同栖息在这片国土上的百姓。
他们渺小又势弱,但正是他们,“盛泱”,才之所以为盛泱。
他们才是真正代表盛泱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银止川后知后觉地想。
他看着自己的手,面前高大巍峨的府邸大门依然伫立在那里,但是银止川突然觉得自己释怀了一些事。
当初在疆场上刀尖舔血,抱着长枪守望寒夜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样不值。
他们不是为了过河拆桥的王室卖命的。
……虽然守卫在后方的百姓,也同样在之后背叛了他们。
银止川长呼出一口气,寂然地笑了笑,眼中说不出是落寞,还是解脱。
林昆的死给了银止川很大的刺激。
让他意识到,如果一个人决定了死去,那么是很难让他留在这世上的。
他们为他找到了再确凿不过的证据,他却亲自把这份证据压了下来,让任何人都放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地死去。
银止川不希望西淮也会是这样,那让他觉得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就是红丸么,我替你戒了,再找姬无恨帮你找办法消去余毒。”
银止川坐在檐下的时候,西淮就枕在他腿上。他替西淮捋着漆黑如瀑的乌发,轻声地说:“不要想去死……我是那样小气的人么?不过是不爱我,骗了一骗我……我不会就想要杀掉你。”
西淮昏昏沉沉,处在梦中,银止川的话遥远听不真切。
他自从熬过红丸发作的烈性期,就陷入了大段大段的沉睡。有时候要睡一整天,好以此来给虚弱的身体缓和一般。
清醒的时间极其稀少。
但是银止川很喜欢这样的西淮。在他们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的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反应也没有的西淮比清醒的西淮更让他放松。
他漫不经心地和他说关于以前的一些话,讲他们的初见,夏夜里的绮耳草,飘着榆钱的窄巷。
“你说你与我是飞鸟与鱼。”
银止川轻声地说。他目光搁放在遥远的院墙上,那里从缝隙里长出了一些狗尾巴草——就像他们在错误的时机生根发芽的感情一样,在一片并不适当的机遇,却坚韧地舒展开来。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只以为你不肯相信我心悦你。”
银止川继续说道:“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隔着天空与海水的,注定不能相遇相伴的飞鸟与鱼。”
西淮的身形纤细,安宁沉寂地躺在他怀里。如瀑布一般的乌发铺散开来,像黑色的溪流涓涓流动。
银止川注视着他苍白的脸色,眼睫如鸦羽一般轻轻微颤着,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在沉睡中做了什么梦。
这恍若画卷一般安谧静然的景色,曾经是西淮梦寐以求的安宁,但是真正实现时,却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沉睡时。
银止川轻轻地梳弄着他的头发,因为戒除红丸,西淮又瘦了许多,躺在银止川怀里时,就像一碰就会破碎那般脆弱。
花架下一个秋千还在微微地晃着,是银止川曾经为西淮搭的。
他们曾约定彼此说,等来日国之尽头,天之末日,也在此推一场秋千。不知道西淮还记不记得。
时光倥偬,轻快如流水。
小半个月,又这样过去了。
西淮真正恢复到能下床走一走那天,正是一个艳阳如煦的中午。
他踉跄着一点一点走到房前,扶着门框看院外金粉般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