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老先生记过许多古文,张口即是生僻的词句。
这些句子原本也没有那么生僻,叫人大概理解理解意思还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却是那位老先生时常喜欢乱用典故和诗词,故意将很简单的句子写得佶屈聱口,晦涩难懂。借此来卖弄自己的渊源学识。
西淮父亲认为,最好的文章就是将最深奥的道理讲得垂髻小儿也看得懂,用最少的字数讲最多的含义。
大道是化至繁为至简,在一粒尘埃里,描绘出三千世界。
可是他这么想,就总也没有那位老先生在沧澜镇上的名气响亮。
西淮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讨厌故弄玄虚江讲话的人。分明是自己讲不清语义,用错了典故,偏偏埋怨别人理解不了他深邃的思想。
这是西淮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正派道义生出反叛心。
“接下来……你是同我一起,还是先回府?”
出了惊华宫,银止川问西淮。
西淮一顿,问:“你要去哪儿?”
银止川皱了皱眉头,答:“去御史台。”
说出这三个字对银止川来讲着实有压力,因为他与林昆相当不对付。
一个是文官之极,一个是武将之峰,一个最看不惯世家子放浪形骸,一个浪遍星野之都无拘无束。
怎么看也不是能处到一道儿去的人。
但是现在银止川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找林昆——
莫必欢手上有礼部,钦天监,以及朝堂上无数想要巴结的文臣,但是银止川这边只有楚渊,沉宴,和左支右绌的观星阁。
他必须拉拢林昆,让他稳住御史台那边的势力,甚至争取到部分底层、不得志的文官的支持。
因为生性孤傲,林昆同这类位卑言轻,但内心热忱的谏臣关系极好。请他们加入,来为君王做些事,他们因当不会拒绝。
西淮想到那天在秋水阁见到的那人,深青官袍,人如温玉,清俊雅致到了极点。
他点点头,同银止川道:
“我与你同去。”
此时还未到酉时,林昆自然还在御史台处理公事。
其实到了酉时,林大人也很少有正常散值的时候。他在御史台几乎干着所有人的活儿,莫必欢一党为了将林昆撵出御史台,不仅不帮忙做事,暗中不给林大人使绊子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今天银止川等人去的时候,御史台正遇到一场小小的纷争。
“是谁做的!”
一名小仆站在厅堂外的小别院中央,怒极喊道:“你……你们大胆!”
厅堂中央躺着一只脏兮兮的狗,毛发凌乱,满身污迹,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众人的目光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惊惧。
狗的身体和四爪下压着几块油纸,上面还写着:八斋坊的字样。
“你们竟敢……”
小仆指指狗,又指指油纸,手指发颤,显然已经气到了极致:“太欺负人了!你们……我要禀告圣上,将此事查个清楚!”
御史台的其余官员也站在院中,但是都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好像此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但是他们心里又都知道,这事谁都参和过了,分明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排挤。
“算了。”
对峙半晌,一个声音低低的轻声说:“不过一包玫瑰酿笋。”
小仆猛然回头:“公子!”
被唤作公子的那人,正站在人群的对立面。
他只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好似与周遭格格不入。